他环顾四周,各路眼熟的副总兵、参将呈两个一字排开。</p>
除去巡抚标营和外援官军,几乎所有参加过豫南之战的将领都在此列坐,他们所掌兵马已然占据守卒六成、一万四千余人。</p>
可见藩王士绅吝啬不拔,巡抚“发赏不公”激怒了大量将士。</p>
另一个参将反驳,“降他乞活贼作甚,不过数万贼寇能成什么大事。我们这里一万多人要是投过去,他还怕我们给他吃咯。</p>
听说周王素有贤明,好善乐施,不如北上开封,说不定能讨几个赏钱。”</p>
“不投乞活贼,你擅自北上。若是朝廷怪罪下来,你我担待不起啊。”一个脸部棱角分明的游击一脸担忧。</p>
“怕个卵!前年左良玉收受贼寇金银私纵贼兵,去年左良玉抗命不尊,带着儿郎打粮抢娘们。今年熊督召他,他也置之不理,最后背的责罚也是不痛不痒。你瞧谁能奈何他。</p>
可如今他兵败身亡,一顶醉酒误事的屎盆子就扣他头上,还不是兵都没了,老爷们不忌惮了。这年头有兵就是爷,没兵就是臭鱼虾。”</p>
“说得好!”此时一位坐在左手边末位的男人站起身,“咱们武人该奋起了。平时里被文官唤家奴似的呼来喝去,也该叫他们吃吃苦头。”</p>
陈洪范聆听一番只觉此人说到自己心坎上,令他浑身舒坦,好似出了一口恶气。</p>
可他定睛一看,这人竟是那林氏三兄弟的老二『林登图』。</p>
他不是隶属李抚台的心腹标营么,怎么也来参与“特殊”军议。</p>
陈洪范作为总兵,名义上拥有所有下级武官的指挥权,所以今日以“军议”的名义邀请各路将官也算合情合理。</p>
不过明朝惯例是“以文御武”,“大小相制”,所有武夫的实际上司是文官,武官之间的上下级也不是绝对服从。</p>
总兵没有绝对指挥某员下级的职权,除非到了生死存亡,或是完全撕破脸的状态。</p>
尤其标营是文官的嫡系部队,一支不属于自己“序列”的将领听从自己这个总兵命令,有种暗暗站队的表态。</p>
陈洪范冲着自己的心腹游击使了个颜色,对方心领神会充当嘴替,“你大哥不是标营守备么,为何也会来此议事?”</p>
“总兵有令,我们做下属的岂能不来?”『林登图』说的理所当然,就好像自己不是巡抚标营,而是总兵的亲兵一般。</p>
“那为何不是你大哥前来?”</p>
“我大哥身为标营守备,要在抚台老爷面前听用,而我守备营不愿为可憎的藩王劣绅拼命守城,白白丢了性命,最后还落不到三两银子收尸!所以派我前来请示陈总兵——这城守还是不守?”</p>
林登图此言一出,一众武官纷纷看向主位的总兵。</p>
要举义献城,陈洪范是不答应的。</p>
他与乞活贼并无交情来往,没有老熟人在对面帮衬,贼寇又有高人相助,他骤然投靠过去得不到重视,麾下部众也可能被吞并整编。</p>
另外,他对乞活贼的了解很少,都是通过流言和贼寇创办的“铁拳公报”收集情报。</p>
乞活贼相当憎恶“权贵士绅”,好像跟权贵有着杀害满门的血海深仇。</p>
即使乞活贼大发慈悲,饶过一些“占领区”的士绅大户,后者也会不小心触发“新法”被抄家灭族。</p>
陈洪范觉得所谓新法都是借口,单纯是乞活贼站稳脚跟后,对大户们秋后算账找的理由罢了。</p>
他听文案师爷给他念诵“铁拳公报”,能从简简单单几行字中听出乞活贼响彻天地的恨意——</p>
乞活贼杀灭罪户满门,刨大户祖坟挫骨扬灰,焚毁大户的宗祠与牌位,甚至就连县志中留存过的大户痕迹,也要全部修改掉。</p>
仿佛被灭门的家族彻底从历史中消失,再无存在的痕迹。</p>
陈洪范怀疑,乞活贼的高层是不是从小被权贵士绅羞辱玩弄,整个人都魔怔了,所以满脑子都是对权贵的深深憎恨。</p>
他们长大后举旗造反有了复仇的资本,于是带着“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气势,要杀尽天下权贵泄愤。</p>
如此想来,他这般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总兵也算是乞活贼要赶尽杀绝的“权贵”,那就更不能投靠乞活贼。</p>
但打是不可能打的。</p>
乞活贼悍勇无比,还有高人作法相助——</p>
想来当初夜袭之战,兴许就是高人施法使得劫营死士刀枪不入,悍不畏死,才能以区区八百贼兵大破数万官军。</p>
可恨那李巡抚,竟不信他亲眼所见的“三昧真火”,还逼他交出替罪羔羊承担放跑贼寇的过错。</p>
该死的!</p>
就算换皇帝亲自值守城东,怕是也挡不住三昧真火,那凭空产生的“法术”哪是凡人所能匹敌的!</p>
守城?</p>
守一座必破的城那与送死有什么区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