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战,项梁兵败如山倒,血流成河,死伤无数。 好容易聚拢起来的五千精兵,彻底被打散了。 起初的时候,项梁努力的指挥着手下的兵马,奋力抵抗。但是身边一小撮亲信的英勇,挽救不了大局,已经有秦兵注意到了项梁,并且呼喊着向这边杀过来了。 最后项梁只能咬了咬牙,带着身边的亲信夺路而逃。 幸而他在这一带活动了很长时间,熟悉路径,借着胯下的奔马,总算甩开了身后的秦兵。 等安全了之后,项梁环顾左右,顿时欲哭无泪。身边只剩下五六人了。辛辛苦苦这么长时间,眨眼之间,又回到了原地。 怎么造反这么难呢? 项梁有点想哭。 身边的亲信劝说道:“将军无忧,这五千人虽然折了。但是我们在别处还有兵马。” 项梁点了点头:“是啊,在别处还有兵马。” 项梁还剩下三千人,驻屯别处。 那三千人全都是老弱病残,是挑剩下的。五千精兵都不能有所作为,何况剩下那三千人呢? 不过,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抱怨什么呢?要饭的别嫌凉,凑合着过吧。 项梁和亲信在荒野之中躲了一夜,等第二天估摸着秦兵已经走了,他们才敢小心翼翼的从树林中出来,去寻找剩下的三千人马。 在路过昨日战场的时候,项梁发现,昨日被杀的人,无人收拾,依然丢弃在山路上。其状凄惨,令人无法直视。 项梁身边的亲信跳下马来,伏地大哭。 他们与这些人朝夕相处,有的甚至结为好友。一日之间,阴阳相隔,怎么能不伤心? 这几个人想要将死去的反贼埋了,但是五六个人埋四五千人,怎么可能做到? 项梁叹了口气,说道:“罢了,附近的百姓,自会料理此事,我们走吧。免得被秦兵发现。” 亲信们只能含泪上马。 项梁轻轻打了一下马,那匹马缓缓地向前行去。 走了几步之后,项梁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了看那满地尸体。这原本是他反秦的一把利剑啊,如今剑未出鞘,就被人打断了。 一时间,项梁悲愤至极,有一口气憋在心口,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忽然,他大叫了一声,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天旋地转,从马上掉下来了。 身边的亲信吓了一跳,纷纷跑过去,扶助了项梁。 项梁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王翦,背信弃义,过河拆桥,诚小人也。日后,见秦人,必杀之,见王氏,必杀之。” 身边的亲信都使劲点了点头。 项梁挣扎着站起来,咬着牙说道:“王翦以为,他已经在秦人那里站稳脚跟了吗?所以想要除掉我?真是愚蠢。我倒要让他知道,谁才是楚地的主宰。” 项梁吃力地爬上马背,对身边的亲信说道:“昔日我单枪匹马,能东山再起。如今尚有三千人,何愁大事不成?随我回去。” 亲信们应了一声,跟着项梁走了。 项梁说的很豪迈,但是他心里面绝不轻松。 上一次可以东山再起,那是因为他收拢了很多项氏血脉。如今楚地的项氏都在这里了,再想征兵,就只能胁迫了。而那样的兵马,并不稳定。 更何况,上次可以成功,是因为有王氏在暗中配合,现在……王氏想要真的平叛了,这几千反贼,如何敌得过十万大军? 项梁叹了口气,心中越来越发愁。但是他又不想在亲信面前露出颓丧之色来,免得他们也起了别的心思。所以只好装作很乐观的样子。 项梁很纠结,很惆怅的看着楚地的大好河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句:我太难了。 ………… 一片隐蔽的山谷中,驻扎着三千人马。这三千人马的质量很差,里面除了六十的就是十六的,一群老弱病残,甚至还有一些妇人在里面充数,勉强凑够了三千人。 这些兵马,有三分之一没有武器,剩下的三分之二,正在认真的在军营附近开垦荒地,而不是思索着如何行军打仗。 这些人,更想做耕农,只不过万般无奈,从了军。 恰好这三千人的统帅也是一个老人,他就是项皮。 当项梁挑选了五千精兵,出去带兵打仗之后,项皮就带着三千人,驻扎在这山谷中了。 他开始安排人开垦荒地,又安排人喂养牛羊。在项皮看来,这不是行军打仗的军营,只不过是一个比较大的村落罢了。 只不过这村落中的男人多了一点而已,兵器多了一点而已。这样倒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山贼来骚扰了。 项皮很喜欢这种感觉,他希望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混过这场大乱。等项梁真的夺了江山,稍微封自己一个官,了此一生也就罢了。 这时候,项皮站在溪边一块石头上,看着潺潺流水,不由得诗性大发。 项皮正要吟诗,忽然有个少年狂奔而来。他身上的铠甲明显很大,跑起来的时候来回摇晃,看起来滑稽无比。 少年跑到项皮身边,大喊着:“将军,将军。” 随后,他头上的铜盔歪了,遮住了眼睛。 少年赶快扶正了铜盔,气喘吁吁的说道:“将军,请速速回营。” 项皮有些不快,说道:“莫要叫将军,不如叫里正。老夫不想做带兵打仗的武将,只想做治理一村一镇的文臣。” 少年咧了咧嘴。 项皮问:“为何如此匆忙赶来啊?” 少年说:“项梁将军回来了。” 项皮一听项梁回来了,顿时头疼无比。他最怕的就是项梁让他去带兵打仗。 “唉!”项皮重重的叹了口气,跟着少年向回走。 他不想见项梁,又不敢不见项梁,只能无比痛苦的回到了军营之中。 回去之后,项皮发现原本无比散乱的三千人马,已经整齐的列队了。项梁正一脸阴郁的站在最前面。 项皮看了看项梁,又纳闷的看了看周围,发现只有自己这三千人马。 他惊奇的问道:“将军,你带出去的五千精兵呢?” 项梁幽幽的说:“死了。” 项皮目瞪口呆。这才几天功夫,五千精兵就全都完了? 其实五千人,被秦兵杀了不少,倒也有一些逃走了。只是那些人不敢再回来接着造反了,要么隐姓埋名藏了起来,要么投靠了盗贼。 项梁没有理会项皮的神情,他看着三千老弱病残,一脸沉痛的说道:“秦人,阴险狡诈,他们用了诡计,使我楚人损失惨重。” 队伍中,有人开始哭起来了。 五千精兵当中,有的是他们的儿子,有的是他们的父亲。如今一日之间,失去了亲人,怎么可能不悲伤? 项梁大声说道:“尔等,可愿意随我杀秦人,为你们的至亲报仇?”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 五千精兵都被杀光了,现在这三千老弱病残送上去,那不是找死吗?伤心是一回事,但是伤心也不至于没了脑子。 百姓见到的战乱太多了,战场上死了人,更多的是伤心,而不是仇恨。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应该恨谁,你也明白,恨是没有用的。 幸好项梁的亲信比较懂事,见无人响应,顿时大声呼喊:“愿随将军诛灭秦人。” 有了带头的,这三千人中,终于有人稀稀落落的响应了。 项梁早就料到了这一幕,所以也不意外,他淡淡的说道:“既然尔等义愤填膺,都想报仇,那本将军就带你们复仇。全军即刻准备,两个时辰后,随我杀敌。” 三千人顿时紧张起来了,有的人开始收拾东西,有的人依依不舍的看着刚刚开垦出来的农田。 项皮有些郁闷的跟在项梁身后,一个劲的说:“将军,此事要从长计议啊。如今我军疲弱,秦人士气正旺。此时出击,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项梁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项梁派出去了许多百人队,甚至十人队,分驻各村,清查户籍,丈量土地。我们便专门杀这种人。” “杀了他们之后,顺便在村中征兵,征粮。聚少成多,有上月的功夫,又是一支精兵。” 项皮有些茫然:“原来是杀……杀百人队啊。” 项皮有些不解:杀百人队,算是报仇吗?项梁的五千人马,显然不是被这些百人队干掉的啊。 不过项皮也不傻,没有问这些话。万一问出来,项梁让他带人与秦兵主力决战,那不是找死吗? 很快,这些反贼收拾好了,项梁带着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他们去了临近的村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杀了正在村中登记的是个秦兵,然后将村中的粮食劫掠一空。 随后,他们又去了下一个村子,这一次他们杀了一百个秦兵,然后是下一个…… 跟随项梁的反贼,忽然有点兴奋了,因为他们一直在打胜仗,虽然说对方人数很少,不过灭了这么多村子,那些秦兵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人了。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抢到了很多财物。甚至村中有些无赖,日子本就过不下去了,干脆加入了项梁的队伍。 于是乎……项梁的人马居然越来越多了。他们也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比种田轻松多了。 项皮看着这支队伍,越看越像是盗贼。虽然人数在增长,粮草在增多。可不知道为什么,项皮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四个字来:回光返照。 这一日,在行军途中,项梁遭遇到了一股王氏的亲信。 这一股兵马有五百人,都是衣甲鲜明,刀剑锋利的精兵。 王氏亲信虽然不知道王翦和项梁合作的具体内容。但是他们曾经收到过王翦的命令,遇到反贼之后,要驱赶而不是围困。要打败而不是绞杀。 因此那亲信对身后的士卒微微一笑,说道:“将他们赶走便罢了,不必拼死杀人。” 秦兵们都熟能生巧的答应了。 随后,两军遭遇,项梁带着身后的反贼开始冲锋。 三千人对五百人,项梁在人数上占据了优势。最近这三千人一直在打胜仗,士气也比较高昂。更重要的是,项梁一直在给他们灌输报仇的念头,他们普遍都有一种杀敌的心思。 更为关键的是,项梁是真打。而秦兵是假打。 所以……这五百秦兵瞬间就被项梁淹没了。等他们回过味来的时候,已经死伤过半。 不过秦兵终究是秦兵,剩下的二百来人,迅速结成阵型,变成了一台高效的杀人机器。他们处于重重包围之中,却丝毫不乱,在付出了一百多人的伤亡后,竟然从包围中硬生生的冲出来了。 随后,这些秦兵向王翦大营的方向逃去。 项梁带着人追了一阵,根本追赶不上,只能放弃了。 ………… 王翦和王恒看着几案上的的地图,正在沉思。地图上面,有很多村子遭到了反贼的劫掠,里面的秦兵全部被杀。 其中有不少秦兵,都是王翦的亲信。 王恒疑惑的说道:“项梁的行动,向来都是与我们商议好了的。这次他为何自作主张,劫掠这些村子?他有何目的?” 王翦摇了摇头,好一会才说道:“莫非此人要与我们决裂?” 王恒说:“项梁,应当不至于如此愚蠢吧?他现在与我们决裂,等于自寻死路。” 这时候,外面有个满身血污的百夫长跑了进来,哭喊着说道:“将军,我们遭遇了项梁的三千人马。五百人死了三百多。陈将军也战死了。” 王翦大吃一惊:“你们有没有打出我王氏旗号?” 百夫长说道:“打出来了。然而项梁这次如同疯了一样,不顾死伤,一定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幸而他手下兵丁多为老弱病残,战力低下,我们才能突围逃出来。” 王翦狠狠的拍了一下几案:“项梁这无耻之徒,真的要造反了。” 百夫长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心想:项梁,不是早就反了吗? 王恒挥了挥手,让百夫长走了。 营帐之中,祖孙二人思索良久。最后王恒摇了摇头:“孙儿左思右想,始终也想不明白,项梁为何要反我们。” 王翦恨声说道:“想必是觉得自己羽翼已丰,不甘心受我控制了。他想要打败我,然后真正的占据楚地。” 王恒眉头紧皱:“可在孙儿看来,时机未到啊。项梁早晚必反,可现在显然早了一些。” 王翦淡淡的说道:“早也罢,晚也罢,对这种蠢材,老夫也无话可说了。传令吧,全军将士,见反贼必杀之。老夫要让项梁知道,在楚地,究竟谁才是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