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鬼出现的瞬间，南迦与顾母的空间便被割裂。他们处于虚无之中，除了小鬼站着的茶几，身边什么都没有。 世界的声音也都被拉了闸。 顾母抽回手往后倒在了地上，捂着嘴满脸不可思议。 可顾母还能看见坐在不远处的顾千屿，只是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水幕。但顾千屿与楚纤纤一直看着他们的表情并没有改变，似乎没发现顾母和南迦身处异处。 “这，这是怎么回事。”顾母又抖着手指着桌上的小鬼“他是，他是……”过度的惊厥让顾母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小鬼从刚才出现就一直看着南迦。抱着娃娃嘴巴撅得老高，踩在“是”字的脚脚尖有节奏的点着桌面。 可是小鬼不敢拿乔太过，时不时觑南迦一眼。见南迦唇角带笑，表情缓和，又哼一声把头偏过去，不理南迦。 南迦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之前两人见面实在也算剑拔弩张吧。或者说南迦单方面虐他。 布下百里除祟阵，杀的他只剩最后一点力。又在他头顶贴了硕大的黄符，随时能将它超度。最近一次两人交锋还是在屋顶南迦将它打到界壁之上。 南迦想了想，下手似乎挺重。 “上次打你打疼了吗。”南迦柔着嗓子哄。 小鬼现在哪里知道疼，但是既然有人问了那就必然要顺这梯子往下爬的，开始抽起鼻子装可怜。 抬手揭下贴在小鬼头上的索命黄符，然后拍拍他的脑袋“抱歉啊，姐姐现在才认出你。” 本来小鬼只想装一装，再装一装，装的受了天大的委屈然后向南迦讨好处。 可是南迦摸他的头，南迦还说自己是他的姐姐，他再也忍不住，抱着南迦摸他头的手张开嘴哭起来。 小鬼无法哭出声来，他也没有眼泪。可是无声的悲伤最让人难受。 南迦将他抱起，学着村里妇人哄孩子的样子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温柔绵长。是小鬼这么多年踽踽独行在黑暗中从来不曾感受过的。 哄好了小鬼，南迦才抬头看着已恢复平静，但满脸不解的顾母。 “十年前，你曾怀过一个孩子，只是那孩子没能平安降生。流掉时他已经成形是不是？” 顾母不傻，她听南迦问是不是弟弟，看着南迦与那小鬼相处，隐约有猜测。 只是还不能接受这种事罢了。 “那孩子，就是他。”南迦的手还轻轻拍着小鬼的背，眉眼间带着长姐的慈爱。 她的孩子。顾母心中如巨雷炸下。 人都会困于自己所不可得之物，哪怕是一个有缘无分的孩子。失去这个孩子后她郁郁寡欢好久几乎去了半条命。顾长霖见不得她这样所以主动做了结扎。那就是她的最后一个孩子。 可现在这孩子又出现在她面前，虽然以另一种方式。 十年了，却没长大，还被他的姐姐抱婴儿一般抱在怀里。 姐姐。 看着南迦的眉眼，忽然另一道惊雷在她心里落下 她的对面是她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都几乎要了她半条命，至今仍能想起当时思念孩子的牵肠挂肚，那是纯粹的母爱，女儿尚在肚中时一下一下拍着肚皮暗暗发誓，要把世界所有美好都捧到女儿面前，要她平安，要她健康，要她快乐。 可是她的女儿刚出生就不见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啊。 顾母终于想起来当时对女儿的那份喜爱。 可是她也想起她从来没给过这个女儿好脸色，骂她低贱，觊觎她健康的身体，和她谈着交易，为了顾千雅忽视她，甚至昨晚她的丈夫把好不容易才找到家的女儿赶出了顾家。 她都做了什么。 “我这趟回来就是为了他。”南迦容色淡下来。“我要向你们要样东西，要你们心甘情愿给我。只要你们肯给，除了给顾千屿的药方，其他条件，只要我能办到你们都可以提。” 南迦一副公事公办交易往来的口吻，她和顾家之间只剩下这么个谈判方式。 “不，不行。”顾母矢口拒绝，不该这样。 她怎么能和南迦谈条件，女儿怎么能是向父母谈条件换交易呢。 顾母脑子里很乱，她的女儿要什么没有。她林青歌是霍家的独女，是顾家的当家夫人，她的女儿应该是应该是想要什么都不需要说出来，只需要一个眼神，就是星星月亮都捧到女儿眼前，而不是这样还要卑微的向亲生母亲谈条件。 顾千雅不就是这样，千娇万宠无有不应。 怎么能，对了，顾母想起来，似乎南迦从来没喊过她一声妈妈，都是疏离地喊她顾夫人。 林青歌抬起头对着南迦，嘴唇颤抖“你还没叫过我妈妈。” 啊？ 南迦想到过过程也许不顺，但对方这样毫不犹豫的拒绝倒是让南迦没想到。 这是连条件都不愿意与她谈呢。 小世界缓慢退去，世界的声音纷至袭来，南迦怀里的家伙也看不见。 顾母那句让南迦喊妈妈的话，南迦只当没听见。 南迦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顾母，对方随着南迦的站立视线移动，眼里蓄了水色，目光咄咄。 楼上有剧烈开门声，是顾千雅一把推开房门，奔下客厅。 “妈妈，你怎么了。”顾千雅扑进顾母怀里顾千雅翻看着顾母被划破的手指，血液已经干涸。 顾千雅梗着脖子朝顾千屿喊道“你在干什么，就看着她欺负妈妈吗。”说完将顾母拦在身后。 顾千屿沉默着挪到了顾千雅面前。 南迦沉着脸看着他们三人一致对外的模样，舌头一一在唇齿间掠过，忽然一笑。笑容却让顾千屿胆寒。 “别激动嘛，我不干啥。”说完头一偏目光锁上顾千雅身后的顾母，“划破你的手指实在抱歉，我先给你道个歉。但是我是真心实意和你谈谈交易条件呐。别急着拒绝呀。” 顾千雅侧挪一步挡住了南迦的视线。 “你别威胁我妈，什么交易你和我谈。还有这就是你的道歉的态度？”顾千雅话说得硬气牙齿却莫名打颤。 因为此时的南迦虽然满脸笑意可那笑更像戴在脸上的面具，面具下是不尽的恶意。 南迦点头附和着顾千雅的说法“那顾大小姐要我怎么做？” 南迦伪装出的好脾气让误以为南迦可以随意被拿捏。 “你在这个家肆意妄为惹妈妈伤心爸爸生气，就是纯纯的不孝。让你跪下来道歉不算过分吧。” “你也想我跪下向你道歉？”南迦问顾母。 顾母沉吟，她现在想一家和美，但南迦与他们，特别是与顾千雅有着大矛盾，顾母想要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让南迦回到顾家，所以对着南迦开口“不用跪。” “妈”顾千雅不满。 顾母拍拍她手背安抚。继续对南迦道“你只需要跟千雅道个歉，毕竟昨天确实是你不对。等到你爸回来我会劝他让你回来，以前的事就过去了。咱们一家人好好生活。”顾母说得和蔼也自认自己办事公道。 南迦脸上笑容不变，眼睛黑沉沉像笼上一层厚厚的冬雾。眼睛上那两簇弯弯的眉毛似被雪压弯的青竹。可是纵使冬雪再厚，劲竹也不会被风雪摧折。等开了春竹杆便会弹开枝头雪依旧挺拔。 “看来，你们是一点都不想和我好好谈啊。” 南迦一手垂在身侧，拢在袖子里。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摸向胸前，却摸了个空，才恍然想起从小戴着的玉玦已经碎了。 “让谁道歉？”熟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像对面山寺传来的钟声蓦得惊醒南迦。 南迦回首望去，男人从光里走来高大身躯被他身后的橘白色光线勾勒轮廓，刚刚好的笔触没有一笔多余。 闻人时身上还带着阳光的温度走进南迦所站的阴影里。 闻人时很自然的站到南迦身边 “小舅舅。”南迦率先开口。 “嗯。”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在这，顺路接你回家。” 南迦眯着眼觉得他俩应该不顺路。 闻人时伸出手握住南迦垂在身侧的手腕。“但似乎我来的还算及时对吗。” 说着闻人时戴着墨玉扳指的大拇指极轻柔地摩挲着南迦的手背。 “还没人告诉我，谁要向谁道歉。”闻人时忽然抬头看向对面的母子三人，脸上可没有对着南迦时的那副温柔神色，连嗓音里也淬着冰，裹着几分威压。 顾母向来和闻人时水火不容，抱着胸闭了口。 顾千雅和顾千屿畏惧他，缩着脑袋不说话。 看了全过程的楚纤纤赶紧打小报告“他们要南迦给顾千雅道歉呢，还要南迦跪着道歉。”嗯，打小报告当然是拣最要紧的说。 南迦没听见楚纤纤说什么，她现在心思不在眼前局势上了，她低着头盯着闻人时拉着自己的那只手，清瘦的手掌之下正好覆盖着滑落到南迦手腕的两只蛊虫。 南迦缓缓吐出一口气，她刚刚竟然动了杀心。还好闻人时及时出现让她住了手。 其实她本就不是什么纯良之辈，还只会在地上爬的年纪看见地上的蚂蚁都伸手一一弄死，再大些若抓住蝴蝶昆虫之类也必然被她摧残。启蒙之前曾抓住过一只麻雀，她亲手将麻雀溺死，算无恶不作，依稀能看见端倪。 是师傅教她道理，日日在她耳边念清净，还给了她一块玉玦压住她的恶性。这才有了今天暖如朝阳的南迦。 只是刚才她竟又被激起杀心。 威逼利诱，或者用蛊投虫，南迦在她的肚肠里搜刮着最直接的手段。 “胡说八道什么，是她做错，该她道歉。”顾千雅喊出来。 乱我道心者该杀。南迦一记眼刀打到顾千雅身上。 腕间的力道又紧了紧，南迦不解，眼刀收回砍向闻人时。 闻人时松开南迦手腕，笑着抚上南迦头顶一撮立起的头发，抚下去，翘起来，又抚下去，翘起来。不亦乐乎。 直到南迦后退一步，用眼神表示不悦闻人时才停下。 “昨晚她闯进我房间不分青红皂白就打我，难道不是她错吗。小舅舅你不会包庇她吧。” 闻人时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对待手底下的人一向要求严苛，从不见他偏袒什么人。早些年跟在霍时年身边还好，，霍时年说话还能听上几句。自从他掌了权，霍时年说话在他这里也不那么好用了。公司元老曾犯了事闹到了闻人时手里，哪怕霍时年出面求情，闻人时也冷着脸秉公办理。 因那元老挪了公款，闻人时最后将人送进了局子里。 那人和林青歌很有些交情，是看着林青歌长大的叔叔。 为了这事林青歌彻底和霍时年闹崩，“看看你领进来的白眼狼。”林青歌丢下这句话就单方面断了和霍时年的联系。 “我为什么不能包庇她。” 闻人时不管他人什么表情，只问南迦“他们说你错了，你觉得呢。” “我没错。”南迦向后一步，绷着脸盯着闻人时。她往常不辩解是因为没必要，南迦清楚不会有人听她的。 “听见了吗。她没错。”闻人时语气里已经裹了寒霜，音调压沉两个度。 “她说没错就没错吗。” “她说没错就没错。” “哪怕她有错，我也给她填了。轮不到你们在这指手画脚。” 猛虎不与蝼蚁计较。闻人时不打算跟那母女再两扯口舌。毕竟管好他们是顾长霖的事，他只要动动手指，压住顾长霖就行。 闻人时不再理会他们，耐心的问着南迦“听老陈说你有想要的东西？” 南迦脑袋一阵黑线，她就知道老陈是闻人时派来的奸细。但老陈是特工吗，顾家客厅不是一般的大，他守在客厅还能听见。 南迦低垂着脑袋在思索要不要说出来。 闻人时见南迦不愿说好脾气，柔声教导“没关系可以告诉我，哪怕顾夫人不愿意给也能找顾先生洽谈。”他随手捻起南迦一缕头发一边把玩一边说，语气轻缓“这世间大多东西都有他的价值，如果主人不愿割爱说明给的筹码不够，没关系，加码就行，加到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闻人时说完转头看向林青歌“顾夫人意气用事谈不通，没关系，顾先生是商人，他能衡量。” 闻人时说得太过直白，就差把满身铜臭这四个字镶在自己身上了。 南迦沉吟半晌“你是在跟我炫耀你的财富还是你的手段。” 闻人时莞尔“是。以权压人，以钱压人，以势压人，只要我愿意就都能做到。”男人眼神睥睨。 男人抬起手，大拇指上的墨玉扳指泛着柔润的光泽，与南迦两只手上套着的墨玉镯极其相似。长指弯曲轻轻刮过女孩秀气的鼻尖“所以你可以放心的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剩下的他来解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