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陆衍收复苏凌郡，北弥与南凉，便签订了十年不战之盟誓，互相约束边境，互不滋扰，友好互交。 </p>
组建南北通商集市，灵台作为北弥最南，便当仁不让的成了南北互市的中心。 </p>
北弥战败后，承诺向南凉每年进贡，纯种宛马千匹、牛羊千匹，而南凉则是将各种瓷器、绸缎等，再交由北弥的商队带回。 </p>
而苏宛，正是两国邦交的使臣。 </p>
苏宛，北弥临松人，寒族士子，临安三年，陛下广开恩科，被钦点为一甲头名，恩科状元。 </p>
苏宛年少家贫，早失双亲，然文采出众，幸得灵台刺史苏平赏识，拜为上师，科举之后，远赴岑州，官至长史。 </p>
后恩师驾鹤，他上书陛下，接任恩师衣钵，逾今已五年余。 </p>
他为人谦虚谨慎，温和正直，颇得百姓爱戴。 </p>
他元日至，上元节后，便要北归。 </p>
若要阿兄日后双腿无虞，天高海空，自由自在的翱翔一世，只有将他托付苏宛，送去北地修养。 </p>
陆温垂目，未见兄长有苏醒的迹象，又独自在旁盈盈垂泪。 </p>
陆衍手脚冰凉，像是被拖入了尸山血海的洪流梦魇里去。 </p>
他的手在颤抖，因而有些握不住他的红缨枪。 </p>
脚也在颤，因而支撑不住席卷而来的乱流。 </p>
他单膝跪倒在地，红缨枪断折，他滚入无边无际的浪涛里。 </p>
他挣扎着呼吸，奋力想要跃出滚滚浪涛，但始终觉得有一股无形的重力压着他。 </p>
像是无数冤魂压着他，拉着他，要将他往水中拖去，要他偿命。 </p>
他忽然没了气力，任由自己沉入滚滚洪流。 </p>
是了，五万冤魂，戾气未解。 </p>
他来殉，便是。 </p>
他睁眼，伸出手，粗粝含沙的激流，从他的指缝奔流而去，而那急流却缓缓变得清澈，又变得透明，最后如萤火星点一般，在他四周漂浮，逐渐凝成往日太平景象。 </p>
高堂皆在，父亲同他论道，母亲督他习字，同袍邀他策马。 </p>
还有他的阿云，年岁不过二八，在外人面前最是温柔和顺。 </p>
可他却知道。她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 </p>
他有什么，她就抢什么，而他没有，她却有的，总要带到他面前，得意炫耀一番。 </p>
浮生幻梦，几度春秋。 </p>
他的阿云，如今嫁人了么？ </p>
恍惚中，他听到有人唤他。 </p>
“阿涿，你可有悔。” </p>
是父亲的声音。 </p>
他答：“不悔。” </p>
事发时，他尚千里之外，为君王开疆拓土，是真正的国之重器。 </p>
陛下曾帘幕相迎，赐下一段锦帛，要他痛斥陆祁叛国之行，要他断绝父子恩义。 </p>
而他只是迎着灯火，咬破指尖，在明亮的卷帛上，一字一句写下那几句诗，低低念着： </p>
“陆衍无悔。” </p>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p>
他再次阖目。 </p>
再睁眼时，他身处牢笼，三面环壁，阴暗潮湿，昼夜难分。 </p>
谢行湛站在门外，手中提了一壶青梅饮，一盒吉祥楼的糕点。 </p>
他与他坦然而坐，最后，他却颤着喉咙，任由鲜血汩汩从喉间溢出。 </p>
谢行湛冷眼旁观，最后在案情卷薄上，赤笔添注： </p>
“裕丰二十年，暮春，衍饮鸠而亡，裕丰帝感其忠义仁孝，叹息不已，恕陆女死罪，没入教坊司。” </p>
浮生一念，流水潺潺，待流水断绝，泉眼干涸，他大约就解脱了。 </p>
他盯着牢房幽黑的房顶，思绪，飘回到了祁州。 </p>
悠然南山，山间明月，清溪孤云，竹下青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