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诸人退去，论钦陵松了口气，喝了口水。 他不得不摆出怒不可遏定要斩杀勃论赞刃的姿态，如此一来军中上下无论自愿亦或被迫都得前来给其求情，如此便能将射杀贡日贡赞所引发的恐慌压制下去，否则军中人心不齐、怨气冲天，必然士气大跌、生出隐患。</p>
现在统一口径，即便有人心中恐慌、不满，也只能憋着不敢乱说话……</p>
勃论赞刃被释放返回帐内，见到兄长阴着一张脸目光凌厉，心中发虚，赔笑道：“我已知错了，兄长息怒。”</p>
论钦陵看着兄弟脸上讨好的笑容，心底又是怜惜又是愤怒，问道：“那张大安都与你说了什么？”</p>
勃论赞刃挠了挠头，小声道：“那人说只要贡日贡赞一死，他的小世子必然夭折，赞普就将断后，只要咱们噶尔部落有唐人之支持可以角逐赞普之位……”</p>
“你就信了？愚蠢透顶！”</p>
“怎么就愚蠢了？”</p>
勃论赞刃不服，梗着脖子道：“虽然此举后患无穷，但绝后的赞普还能有几分威慑力？到时候吐蕃各部都将造反，咱们弟兄五个跟着父亲在唐人的支持下足以横扫吐蕃，即便不能登上赞普之位也可使得父亲重返逻些城再度成为大论，甚至将吐蕃大论的官职弄成世袭也不成问题，到时候咱们兄弟几个轮流坐一坐再传给下一代，噶尔部落世世代代执掌吐蕃大权岂不美哉？”</p>
论钦陵摇头叹气。</p>
按理说勃论赞刃的设想的确有可能成为现实，但终究只能是镜中花、水中月，因为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永远也无法达成，那就是必须得到唐人毫无保留的支持。</p>
唐人会支持噶尔部落吗？</p>
绝无可能。</p>
以裴行俭之阴险只会另外选择一个部族予以支持，以便于与噶尔部落形成制衡、分庭抗礼，进而分割吐蕃权柄。</p>
可惜这个傻弟弟做梦都想着父亲成为吐蕃赞普，兄弟几个如大唐皇子那样成为“亲王”，噶尔部落世世代代成为吐蕃雄主、生生世世繁衍不息、富贵长久……却浑然不知射杀贡日贡赞已经使得噶尔部落永远自绝于赞普之位。</p>
论钦陵越想越气，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怒声道：“唐人奸诈，欺人太甚！”</p>
*****</p>
塞如贡敦一路向南撤退，由上午直至半夜之时见后方并无追兵这才松了口气，择选一处背风之地作为营地，将仅有的几顶帐篷扎好，从马车上将贡日贡赞安置于帐篷之内，才发现贡日贡赞面色惨白双目闭阖身躯僵硬，已然咽气多时。</p>
“唉……”</p>
胡须结满冰霜、面容憔悴不堪的塞如贡敦长叹一声，看着帐篷外纷纷扬扬的大雪，只觉得整个人都置身于冰窟之中。</p>
浑身冰冷、眼前发黑。</p>
让人取来笔与羊皮，想了想，用匕首割破手指在羊皮上写了一封血书，详细叙述了王子阵亡之经过，然后写了一些请罪之词，原本绞尽脑汁想要将请罪的言辞写得凄惨一些、悲伤一些意图博取赞普之谅解，但最终只是敷衍的写了几句便草草了事。</p>
唯一的继承人葬身在塞如部落溃败之后冲散的乱军之中，还能指望赞普胸襟如海对他宽宏大量予以理解吗？</p>
甚至连辩解之词都无从写起，无论他怎么说、怎么写，赞普如何会信？</p>
没有人相信勃论赞刃敢在乱军阵中射杀贡日贡赞，所以贡日贡赞的阵亡注定要成为一桩悬案，勃论赞刃有嫌疑，他塞如贡敦一样有……</p>
将王子的亲卫叫过来，把自己写的信交给他们带给赞普，然后便催促着这些人带着贡日贡赞的遗体连夜赶路返回逻些城，途中不得停留。</p>
等到诸人散去，塞如贡敦披着羊皮袄出去转了一圈，因为溃败突然撤退仓促，几乎所有的辎重都遗留在当拉山口，仅有的几顶帐篷无法安置数千人住宿，许多兵卒只能裹着棉衣在冰天雪地里席地而眠，虽然寒冷，但奔逃一天的兵卒早已精疲力竭，支起伙头兵背回来的几口同釜化雪煮水就着干粮吃了几口便沉沉睡去。</p>
一片狼藉、哀鸿遍野。</p>
心事重重的塞如贡敦回去帐篷之内和衣而卧，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外头风声愈发鼓荡激烈，便翻身爬起，点燃油灯，取出一张羊皮写了一封信，将自己的心腹亲信叫进来。</p>
“带上这封信翻越当拉山去往河西，寻到裴行俭交给他，一定要小心，万万不能被噶尔部落见到这封信……”</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