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村里秤猪的秤,把这条金枪鱼秤了,大致体重是一百一十五斤。 “在来之前我也征求过领导的意见,领导给出的价格是一元五角钱,你们大队要是能接受,我这就把钱给你们。” 一条金枪鱼,竟然只有一百七十多元钱,连一辆自行车都买不到。 乔卿卿心中清楚,廖松在其中肯定是贪墨了的。 她扭头看向大队长:“大队长,你之前不是说,村里也卖过金枪鱼吗?当时是什么价格?” 周爱国做为难状:“是啊廖经理,我爹那辈打到金枪鱼了,还卖一百个大洋呢,现在怎么也得二三百元钱吧?” 廖松心想,那我还赚什么? 上面本来也只给了三百元钱的经费。 “这个价不低了,现在打击奢侈享受主义,花太多钱买一条鱼,拢共也就几十斤肉,这肯定不划算啊。大队长,你再考虑考虑。” 大队长愁眉不展,问乔卿卿:“乔知青,你说呢?” 两人这是当着廖松的面打配合。 乔卿卿沉吟道:“要不,凑个整,就二百。” 周爱国大惊:“那也还是少啊!那会儿的一百大洋,可抵得上三四百呢!”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大队长你不能这么算呐。”廖松忙劝道,又对乔卿卿使眼色,“乔知青,我是诚心来的,你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啊。” 乔卿卿叹了口气。 “大队长,廖经理,要不各退一步吧!” 两人顿时异口同声:“怎么个退法?” 廖松急忙表示:“再加钱是为难我。” 周爱国不甘示弱:“不加钱是为难我啊!” 乔卿卿心道:大队长,干得漂亮! 面上却是一脸谨慎,斟酌地道:“廖经理,其实如果是长期合作,那么暂时的让利是可以接受的,大队长你说是不是?” 廖松此时心里已经打定主意,只要不让他再加钱,那就好说。 这三百是他上头的领导私人给的,鱼也是领导要的,否则像金枪鱼这种货物很难卖出去。 毕竟因为比较稀少,买入的价格不会低。 可要是在供销社把金枪鱼当普通鱼肉卖,也别想卖到高价,鱼肉坏了还得赔本。 因此,只有私下卖给一些经济实力不错的人,对方能以此做人情,拉拢人脉。 但三百,也是极限了。 这已经是大多数工人一年的收入。 而廖松认为自己在中间折腾,应该拿些报酬,他的心理底价就是一百。 再少他也不乐意干。 所以,此刻见乔卿卿提出了一个不用他让利的法子,他毫不犹豫就点头。 “是这个道理,大队长,你们村不是要卖海产品吗?以后供销社海产品这块,就由你们村负责了,我们可以长期合作。” 此话一出,周爱国忍不住激动地望向乔知青。 乔知青太厉害了,廖经理的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连长期合作的目的也达到了! 为了避免功亏一篑,周爱国丝毫不敢大意,继续尽职尽责地“表演”,务必要让廖经理把这件事坐实。 等这份长期合作的合同签订好了,周爱国这颗心才踏实。 至于买卖金枪鱼的合同,却是不需要的。 廖松不愿意签,乔卿卿和周爱国也不愿意。 廖松是怕落下把柄,乔卿卿则是不希望被他知道,金枪鱼的所有权其实是自己的。 就这样, 廖松给了周爱国二百元钱,装上大鱼带走了。 这鱼得海水才能养活,廖松想了想,又把乔卿卿家的大水缸买下来了。 这大水缸倒是不难买,在邻镇就有一个村子是做陶器的,大水缸也会做,否则乔卿卿也不肯卖。 这年代,很多东西即便是有钱也难买,没票也是白瞎的。 而大队长和那个村子的大队长交情不错,私下弄两口缸还是简单的。 周爱国和陆珩又帮着廖松将大缸抬上车,然后廖松把车开到海边,用小桶一桶桶地往缸里打水。 在目送廖松驱车离开后,周爱国也总算松了口气。 “可算是走了,我生怕露馅儿。” 陆珩对他的演技表示认可:“大队长的表演滴水不漏,廖经理应该看不出来。” 周爱国乐呵呵地说:“那也是你媳妇儿厉害,提前把人家可能会说什么话,我该说什么话写下来了,让我背了一晚上。” 陆珩欣然收下了他的这番夸赞,并叠加附和:“卿卿确实很聪明,我不如她。” 周爱国“啧啧”了两声。 两人往回走着,周爱国便和他闲聊。 “你们结婚也有几个月了,怎么还没消息啊?” 陆珩不解:“什么消息?” 周爱国翻了个白眼,“当然是你当爸的消息,乔知青当妈的消息了!正常人结了婚,几个月就怀上了。” 陆珩:…… 也不知道小孩子光靠拉拉手能不能怀上? 能的话,他加把劲大概是有望在明年当爸。 不能的话,那就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了。 毕竟目前他和媳妇儿连打地铺都是分开的。 不过很快他又安慰自己,起码媳妇儿肯和他在一个卧室打地铺,没把他赶到别的房间。 想到这里的陆珩莫名自信:“快了。” 照这个进度,在他光荣牺牲前,他肯定是有希望当爸的。 周爱国一脸欣慰:“好啊,有小娃娃了,家里就热闹了,没有小娃娃,那都不算是完整的家,两口子也不像两口子。” 陆珩瞬间皱起眉来:“还有这种讲究吗?” 周爱国点头,“那当然了,等你当爸你就懂了,当了爸,就算平时两口子怎么吵吵闹闹的,看到你们的小娃娃,那心都会软下去,两个人吵完该吃吃该睡睡,什么也不耽误。” 陆珩心里一紧,“两口子,一定会吵架吗?不吵架的话,正常吗?” 这和母亲说的怎么不一样? 不是说男人要让着老婆,不可以和老婆吵架吗? 周爱国“嗤”了一声,“我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不吵不闹的夫妻。” 陆珩一颗心往下沉,表情十分凝重地说:“大队长,可我一点也不想和卿卿吵架,她以前受的苦太多了,我不希望我们结婚了,她还要生气,这样会影响我们的感情吗?” 大队长:…… 要不是他那表情瞧着是真心发问的,我都怀疑他是在秀恩爱了。 傍晚下工,周爱国让每家每户都出个代表,吃了晚饭到大队部开集体会议。 有些好事的已经打听出来,今天下午那条金枪鱼卖了多少钱。 “两百元那么多?!” 一瞬间就叫人眼红了。 不少人听了都不是滋味。 有些人心理就是这样,见不得人家过的不好,也见不得人家过的太好。 即便是同村的人靠一条鱼赚了这么多钱,他们都会难受,更别说是一个下乡的知青,本身不会打渔,渔船什么的都还是借的。 这感觉就像村里的金子被一个外来户捡了似的…… 然而,没等他们暗地里眼红妒忌,晚上大队长就告诉了大家一个好消息。 “在乔知青的帮助下,我们村成功搭上了供销社和国营饭店两条线,目前国营饭店可以收我们的鲜活海鲜,至于这份合作能维持多久不得而知,但供销社是已经和我们签了合同的,可以跟我们长期合作。” “我知道,不少人都羡慕乔知青一条鱼卖了不少钱,但我实话告诉你们,这是人家乔知青应得的!乔知青一开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捞上金枪鱼,是为了我们大队以后能过上好日子,才豁出去赌一把。” “要是没有乔知青的智慧和胆气,就凭我们,连见人家廖经理一面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以后大家都记住了,要感恩!这件事也要保守秘密,如果泄露出去,影响了和供销社的合作,大伙儿再也不能把干货卖给供销社了,那这个人就是我们大队的罪人。” 一席话说得之前暗中起过邪恶念头的人,都惭愧地垂下了脑袋。 “从今以后,乔知青就是我们红升大队的副业负责人,由她来给我们大队出谋划策,带领大家过上好日子,大家说好不好?” 大队长话音才落下,大家就喊起了好。 不在现场的乔卿卿,不知道自己就这么成了大队领头人之一…… 如果事先知道的话,乔卿卿一定会拒绝的! 然而,从大队长角度看,乔知青为大队做了这些事情,对大队是有功劳的,自然不能亏待她。 有道是师出有名,乔知青干的事情实际上就是副业负责人干的,是大队领头人干的,他作为一个大队长,自然不能不为乔知青考虑,不给不给乔知青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于是和大队的另外几个领头人商量过后,他们一致赞同,将副业这一块的事情全权交给乔知青负责。 毕竟他们脑子都没有乔知青灵光,也没乔知青有胆气,即便是周会计也做不到乔知青那样。 是故,趁着今天开集体会议,大队长就将这事儿直接宣布了。 众所周知,在大队有个职务是队员们求之不得的事。 知青们更不用说了,下乡以后,如果能去学校当老师,那是会让知青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好工作。 而成为大队领导,比当老师还强、还有地位,权力也更大。 只要当了大队领导,以后整个大队没人会给自己脸色看,这对下乡知青是天大的诱惑! 但是,下乡知青在村民们眼中始终是外人,是很难获得大部分村民支持的。 所以基本上也没有哪个大队的领导,是由下乡知青担任——除非这个知青本身就是他们村的人。 然而今天,在大队长的分析利弊之下,村民们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便断断续续有人点头同意。 唯有一些和乔卿卿有过节的——就比如冯桂英这样的,立马跳出来大骂大队长眼瞎,骂乔卿卿想当大队领导是做梦! 还有和周泓俊一样被判了死刑的那几人的家人,同样言辞激烈地反对。 他们说着一些煽动人心的话,令还在犹豫的村民逐渐往反对的那一面倒去。 周会计站了起来。 “乡亲们,我们想让人家乔知青担当大任,人家乔知青还未必愿意费这个事,所以你们不用恶意揣测乔知青的居心。退一万步讲,就算乔知青是居心叵测,图谋大队领导的位置,但是领头人本就是有能力者居之,因为领头人权力大,责任也重。” “你们如果有谁自认比乔知青有能力,也可以站出来,由大家来投票。” 尽管那几家人在不久后,会被赶出红升大队,可是目前问题的根源并不在他们的言语挑唆上,而是村民们心底本身就有不服气。 就算今天强行镇压下去,以后也容易闹出麻烦事。 当好一个领导并不容易,事情办成了,底下的人觉得那是你该做的;事情办砸了,人家就会怪你、骂你,对你怨气满满。 就连他父亲这个一心为了村民的大队长,也曾经被气得想过撂挑子不干,更别说是一个下乡的女知青。 如果不能让村民们意识到,这个领导不是人家乔知青求着当的,而是他们大队求着人家当的,那么以后但凡乔知青有一点做的不好,村民们都会有情绪。 那对乔知青是不公平的。 因此,周建斌没有去点那几个带头挑事的,而是直接表明乔知青未必想揽这个活儿,同时要让大家认识到乔知青在这件事中起到的作用,是其他人无法替代的。 以他对村民的了解,村民是没这个胆气站出来的。 因为他们连去供销社买东西,都得对着人家售货员低声下气,觉着人家是一个吃国家饭的,自己得罪不起。 这样的心态,怎么可能去诓县城供销社的经理? 估计在廖经理面前,他们会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打哆嗦。 “周会计,大队长,是不是只要比乔知青强,谁都能当这个副业领导?” 就在这时,外围的人群中忽然响起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周建斌虽然有点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对,只要你能比乔知青强,那大队副业这一块,就能交给你负责。” “时旺,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吧!周会计,连时旺都敢试一试的话,那我也要和乔知青比比!” 原来,刚才出声的人是时旺。 嘲讽时旺的,则是熊锐。 他们是来看热闹的,毕竟现在知青点的老知青们都抱成团,人也比他们新知青多,所以在知青点双方经常发生摩擦,可没有一回是他们占上风的。 渐渐的,除了熊锐和时旺,另外的新知青都倒向了老知青那方,向老知青释放善意。 于是,现在就只剩熊锐和时旺两个“刺头”。 但这两人也互不对付。 周建斌和父亲对视一眼。 周爱国点了点头。 周建斌这才说:“可以。等你们什么时候挖掘出新的副业了,再来和乔知青竞争吧。” 时旺和熊锐:…… 村民们则是哄堂大笑。 “我说句公道话啊,我们和渔村是出了名的渔村,可就算是这样,在乔知青之前也没谁能和供销社签下海产品长期合作的合同,更没本事把鲜货卖到国营饭店,只能各自挑去供销社贱卖。” “一个大队要选领导,不就是为了有人带着大伙儿奔向更好的日子?只要有这么一号人,那他是男是女,是本村的还是外来的,重要吗?再说了,乔知青下乡后勤勤恳恳,她的人品大家有目共睹了,不要被一些心思不纯的人带偏,对乔知青有偏见。” 冯桂英立刻大吼:“周爱国你放什么狗臭屁!想让乔卿卿那个贱人当我们大队的领导,除非我死!” “冯桂英你也不要激动。”周爱国冷冷地说,“再过几天公社那边的审批通过,你们几家人品败坏的老鼠屎,就要被赶出我们大队了,所以我们大队的事情,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此话一出,先前跟着冯桂英喊着要反对的人家,都呆住了。 随后就开始激烈抗议。 “这是我们的家,你凭什么把我们赶走!?” “周爱国,我们要举报你!你偏袒下乡女知青,是不是和她有一腿?” 冯桂英大哭大闹:“好啊!周爱国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自己亲弟弟不护着,竟然帮着一个贱人要把我们赶出去,你就不怕晚上你爹娘来找你!叫你不得好死!” 周爱国脸色一沉,他不发飙冯桂英真当他是病猫! “我狼心狗肺?我要是狼心狗肺,当初周泓俊那瘪犊子杀了我闺女后,我就该一刀砍了他!” 可就在他刚吼出这句话后,人群里一道人影愤怒地冲向了冯桂英,一巴掌扇在她脑后,整个人跳到冯桂英背上把她压倒在地,没有防备的冯桂英下巴重重磕了一下,本来要张口骂人的她直接咬破了舌头。 “老贱人!老骚货!老不死的!当年两个老货偏心你们二房,护着周泓俊护着你,让我囡囡死了也是白死!现在周泓俊要被木仓毙,是老天爷开眼!是你们活该!害我闺女,你们母子俩早就该死!我让你骂!我让你骂!” 冯秀梅大发神威,骑在妯娌身上不断地扇耳光,愤怒中辱骂不止,唾沫星子都喷到冯桂英脸上。 这老贱人平日惯会装模作样,在外人面前都是一副老好人的嘴脸,导致她每次和冯桂英起冲突,想打冯桂英的时候,都有人帮冯桂英说话! 而她顾忌着丈夫的前途,怕给丈夫带去不好的影响,硬生生一直憋着这口气。 但就在刚才,冯桂英往她男人身上泼脏水,看得她两眼赤红,心里的怒火和旧恨一起涌上来,烧毁了她的理智! “去你妈的!狗娘养的臭玩意儿!他妈的生个小畜生你光生不教!才六七岁就心肠歹毒敢杀人,你还洋洋得意生了个护娘的好儿子,这下傻眼了不臭女表子,你儿子要被木仓毙了,这全是拜你这个当妈的所赐!” “这么疼儿子你还给儿子娶什么媳妇儿,你给你儿子当媳妇儿啊老骚货!天天把儿子当心肝宝贝,把男人当儿子的,你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脑子就被你娘夹坏了啊傻货!” 冯秀梅对冯桂英的恨是骨子里的,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一边抡着巴掌左右开弓,打得冯桂英眼冒金星哀嚎不断! 她俩本就是一个村子的,打小就互相看不顺眼,冯秀梅勤快冯桂英懒,后者的父母老是拿两人比较打击冯桂英,而冯桂英又长得比她好看,导致冯桂英老是当着她的面冷嘲热讽,说什么再勤快也是当牛做马的命,不像她长得好看是当少奶奶的命。 结果阴差阳错两人当了妯娌。 本来想着当了一家人,自己这个做大嫂的不能斤斤计较,平时对二房的偷懒耍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切的忍让在女儿被周泓俊抱出去扔在冰天雪地里,彻底化为了不可化解的仇恨。 多少年了,她都在盼着周泓俊和冯桂英遭报应的这天! 现在如愿以偿,可是看到冯桂英这倒打一耙颠倒黑白的丑陋嘴脸,她依然是愤恨的! 惯子如杀子,当初如果不是冯桂英一味宠溺儿子惯着儿子,怎么会养出一个无法无天冷血狠毒的周泓俊? 那时他才几岁啊! 所以罪魁祸首就是冯桂英! 冯秀梅满脑子都是怨恨,是替女儿报仇的念头! 最后被谁拉开了她也不知道,总之直到被拖走她还狠狠踩了冯桂英一脚。 集体会议结束了,而挨了一顿痛揍的冯桂英脸成了猪头,她嚎叫着要去举报,要去报治安局说大队长老婆想杀人。 周爱军和周爱国这对亲兄弟,算是彻彻底底地决裂了。 可面对治安同志上门调查,冯秀梅的情绪之激动,不比挨打的冯桂英弱。 冯秀梅对着治安同志哭诉着自己悲痛的往事。 “当时我被她儿子害得早产,我家囡囡是福大命大才活下来了,可是她那歹毒的儿子,那杀千刀的周泓俊,竟然趁我睡着偷偷进我房间,把我女儿抱出去丢了!那么冷的天啊,我那可怜的女儿就这么被活活冻死了啊!是她,是冯秀梅一直惯着这小子,周泓俊敢杀人,敢带头伤害军属,全是被冯桂英给纵容的!她也该拉去木仓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