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德问得满心期待,又作新郎,他心里也有些紧张,砰砰乱跳。 虽然刚才林小姐对他十分不客气,但他心里还是保持着基本的懵懂的乐观,没往坏处想。 毕竟一个书香世家的小姐,又死了丈夫二嫁,谁想来不是楚楚可怜,命运多舛的。 李延德心怀拯救之意,要让早嫁不幸的林小姐,感受到伉俪情深的美满。 然后,能让林首辅与他更亲密些就更好了…… 喜娘抿了嘴笑:“新郎官还没见到人呢,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可见啊,是期待已久了!” 李延德还是有些赧然,看了林小姐一眼,扯着红绸带坐在旁边。 喜娘看着这两人,莫名地,嘴角抽了抽,感觉心里有些怪异。 这两人坐在一起…… 穿大红喜服的新娘,怎么仿佛比新郎还要壮一些? 李延德倒像那依人的小鸟…… 但贵人们的事,不是喜娘该多想的。她拿秤杆敲了下新娘的头,喜滋滋道:“揭盖头了!” 盖头一挑,李延德转过头去,屏住呼吸! 然后。 他的呼吸就屏在了鼻子里,没再吐出来。 周围也霎时间静了,静得相当的可怕。 李延德双眼失神,看着脸盘圆润,两颧丰满的新娘。 她妆容倒是十分精致,细长凌厉双眉,画得黛青,甚至有些刻板。颧骨下,两颊肉厚高鼓,胭脂晕染其上,好似小小的寿桃。 嘴唇又画了流行的花瓣唇妆,只在嘴唇中间涂抹花瓣形状,颇有唐风。 林小姐睨了李延德一眼,见他果然瘦瘦一条,还比不上自己几个前夫。 不由得确实满意,媒人没有说谎。 林小姐的前夫,大多出身中等人家,没有什么贵族男子。她在市井流落时,也有与贩夫走卒成过亲事。 但一般人家的男子都要干活,少有十指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 这个李延德,她看着格外虚。 怪不得刚才没抢过她。 李延德嘴唇颤抖,看着这个新娘,看脸盘就知道她的壮硕是真的,不是冬天穿多了,也不是婚鞋穿高了。 她就是有那么大块头!! 林小姐见他傻住,不由得不耐烦,催着他:“快!挑了盖头,我还要去换妆呢,等会儿还拜不拜见了?” 这声音出口便浑厚,她蒲扇般的手往李延德后背一拍,李延德只觉得浑身一震,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李延德眼睛瞪大。 他想不通!! 怎么会?!林首辅那样温润儒雅,林公子俊秀聪明,这林小姐怎么会这般粗犷?! 不都说侄女像伯父吗?像呢?像哪儿了?这是不是亲生的! 他怎么会娶了这么个媳妇?!天理呢? 林首辅是不是故意的! 李延德恍惚间想起姜琮月那张冷月一般的脸,忽然间觉得浑身哪哪都疼,巨大的荒谬和不敢置信逼得他差点吐血。 不是比姜琮月要好不知道哪儿去吗?!不是名门闺秀,温柔婉约吗? 他以后要怎么见人?!尤其是怎么见姜琮月? 李延德浑身都凉了,想起在大厅广州下求娶的薛成琰,感觉这辈子从未这么绝望过。 而喜堂上,侯府两个毫不知情的老人正在张罗着宾客开宴。 老侯爷乜着眼,低声道:“等下林小姐来拜见,见面钱可准备好了没有?” “准备好了,怕林小姐眼界高,特地多包了些。”赵氏喜滋滋道。 前几年娶姜氏时,他们没给红包,这有个说法,叫他们把媳妇当自家人,所以不用给见面钱。 但毕竟是原配,说来实在难看,赵氏最后给了她一个积灰的老镯子。 后来对峙时,被姜氏扔在了地上。 赵夫人气得不轻,直骂她小门小户出身,还不识好歹。 直到后来对簿公堂,她才知道姜琮月原来自己有个金铺子,还把生意做得不小,一身穿戴皆是百倍好于在侯府时。 赵夫人才觉得丢脸,没再提那个镯子的事,悻悻回来了。 这段日子,她一直觉得心里不舒服。 从前一直不当回事的人,如今却过得风生水起,这叫人怎么高兴。 并且,她还总觉得会有更不妙的事情发生。 赵夫人心头一突一突的,看了看席上,问:“淑姐儿呢,去哪了?等会新嫂子要给她红包,她也不准备些好话来候着。” 丫鬟讪讪地笑了笑,不好说出口。 李延淑是去找林公子了。 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见心上人,赶紧抛下了众人去寻他。 林公子背堂妹上了轿子,真是累得慌,又送了一路,直到侯府还没缓过劲来。 一向温和俊秀的他也不顾形象,叫小厮给自己倒了水,牛饮一顿。 见有人找自己,他差点水喷出来,小厮慌张地给他擦着打湿的衣袖。 “……林公子!” 李延淑满眼都是他,羞涩极了。 本来她很快就到了年龄,要去选秀。可她早早钟情林公子,所以一直不爱学那些礼仪教条。若是被内廷选中了赐婚哪个皇室,甚至是被皇子看上,那她可就不能和林公子再有关系了。 为了林公子,李延淑甘愿放弃很多,甚至包括皇子。虽然她还并没有被选上。 她扭捏地问道:“从今以后,咱们就算是亲戚了,可能常常上林家拜访?” 林公子咳嗽了半天,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李……李小姐?” 这门婚事就是有一点不好,林公子听闻了李延淑的鼎鼎大名,早就对她印象不佳。 以后只怕难免要来往,林公子这就感觉到了头疼。 他拱手道:“男女有别,还请李小姐不要私下与我来往,以免有伤李小姐名誉。” 李延淑更是怦然心动了。 君子端方,不为所动,不外如是。 她赶紧道:“没事,今日来的都是亲戚,不会说什么的……” 林公子真头疼了,她怎么听不懂话? 他只能拜别道:“前面要开席了,请李小姐回吧。” 见林公子匆匆离去,李延淑眼中犹有不舍。 这份心思,她没有别人能说,只能去找赵秀雅。 赵秀雅忙活了一天,还由于是妾室,不能露面,只能在厨房呆着,看惯席面。 厨房里乌烟瘴气,柴火冒着烟,赵秀雅呛得不行,看了一眼就跑出来歇口气。 谁知李延淑又来了。 她大叫道:“秀雅表姐,你不是说林公子一定不会忘记我吗?他怎么不多看我一眼?你是不是哄我?” 赵秀雅眼前一黑。 又来了! …… 新娘换过妆面之后,还要去女宾席上坐着,又要去厨房走个流程,曰“上厨”,以后能主掌这一家的事务。 李延德两眼无神,脸色发灰,跌跌撞撞跟在新妻子身边。 他不敢想象,来的宾客看见新娘子,会是怎样的反应…… 林小姐瞪了他一眼,大掌又往他腰上一拍,中气十足:“挺直点!窝窝囊囊的,像什么话?” 李延德一阵剧痛! 这林小姐,习武的不成?!怎么动不动就上手? “我!” 李延德怒目回瞪,然而看见她宽大的脸盘和厚实的肩膀,一瞬间掐了声音。 完了。 李延德感觉一切都完了。 即便林小姐嫁妆丰厚家世出众,他也没法接受以后有这样一个老婆,行走在勋贵之间。 李延德一阵后悔,肝都青了,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小姐进了喜堂,里面正热闹,老侯爷和赵夫人忙不迭地看过来。 “儿媳妇……” 话音刚落,一个比一个安静。 李延良也掐住了嗓子,呆滞地看着这个嫂子。 李延淑刚刚才不高兴地赶来,此刻抬头,嘴唇直张,抽去了魂魄似的看着俩人。 李延德面皮一阵发烫,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 从前姜琮月成亲的时候,宾客都是夸赞白净漂亮的。虽然并非绝世美人,可毕竟一身气度在那,众亲戚也羡慕他娶了个姿容出色的媳妇。 他嫌弃姜琮月清秀,不过是赌气话,觉得她不够妩媚、风情。 这下好了,如愿娶了个不清秀的继室。 厅堂里都安静了,女客们愣愣看了林小姐好一会儿。不过她们之前并不像侯府一家人,对林小姐有期待,所以也只是惊叹她体格壮实。 而云安侯一家人就是真真受到冲击了。 赵夫人手都抖了,她感觉林小姐怎么壮的跟屠夫似的,好像打起架来能把李延德腿拧断。 李延淑也目瞪口呆,心想——完了,她以后还敢不敢对嫂子甩脸色。 林小姐大刀阔斧走进喜堂,左右扫了一眼,上前拜见二老。 “媳妇拜见公婆。” 声音浑厚,又把所有人震住。 她左右看了看,不太满意李家人的反应慢,扬声问:“不给拜见礼吗?” 老侯爷一个哆嗦,手里的红包藏不住了。 林小姐看见了,也熟门熟路拿过来,老侯爷好像还是懵的,死死拽着红包不放,林小姐没注意,直接拽了过来。 也许是力道天生就大,这一拽,老侯爷差点滚到地上去。 天老爷! 这儿媳力气怎么这么大!? 老侯爷哆哆嗦嗦,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上座吃喝。 席间新娘本来不该吃太多的,做个样子就好,可林小姐全然不管规矩,兴至则张罗酒肉吃喝,见其他女眷愣愣看着自己,还指挥道: “吃啊,看我干什么?” 其他女眷莫敢不从,一时造成了命妇太太们都埋头猛吃的奇景。 席后,喜娘颤巍巍送吃得喷香的新娘回去坐床。 李延德失魂落魄,和爹娘对视了一眼。 只见两人也嘴唇嗫嚅,似乎害怕。 李延德重整精神,强笑道:“哈哈,对了,掏箱可掏了?咱们还没让客人们看热闹呢。” 老侯爷道:“开了一抬,还未开其他的……” 李延德发誓要在这上面找回面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立刻说:“就开最重的那抬,给大家也沾沾喜气!” 喜婆便又取了钥匙,重新开箱。 李延德满心期待! 一揭开,屋里的人便被晃了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 寒光四射、白凛凛,赫然是一大箱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棍叉,都是开了锋的,有小男孩好奇,上前一摸,轻飘飘就划破了手指,痛得嚎啕大哭! 满屋子人这才惊醒过来,亲娘哎,这是真刀真枪的? 李延德一家也崩溃了。 这林小姐是个什么人啊!?到底是何方神圣?! …… 云安侯府被林小姐折腾了两天两夜,据说新婚夜侯爷还在房中与夫人争吵,夫人的声音更大,说十句李延德能还上一句。 而后,又听见房内传来手掌抽在背上的声音,间以声声呵斥…… 李延良和李延淑也惴惴不安,不知道以后这个嫂子会带来什么样的生活。 只知道第二天侯爷没起来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谢锦屏的人接触到了颓靡不振的姜家。 “周姑姑,你是说,大小姐从前不爱出门?”新来的丫鬟小声打听,“那怎么听说,大小姐是二公主的恩人啊?” 周姑姑就着这事儿对丫鬟一通口述:“当时姜琮月是随着夫人去参加宴席,非要往外面走,还弄丢了夫人的手镯,不知道怎么就落水了,救了人……” 得知姜琮月是怎么救了二公主之后,姜家人也很震惊。 周氏更是气红了眼,没想到当时打发姜琮月去看弟弟能有这种奇遇。 再加上姜琮月被薛小将军求娶、李延德又续娶了高门贵女,他们更是气得不得了。 姜如珍这些天银牙都要咬碎了,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名满京都的薛成琰怎么会看上她那个讨人厌的姐姐。 因此府中的人提及姜琮月的事,都是顺着主家心意一通瞎说、抹黑,反正都是死无对证的事,谁能想到会被传出去。 丫鬟一听,眼珠子一转,也明白了,回去就向谢锦屏禀报。 谢锦屏淡淡道:“果然不干净。” 她对自己的丫鬟道:“去将此事告诉皇后娘娘,她自会处置。皇上最讨厌拿皇嗣邀功的人,没想到姜氏是这种人。” 谢锦屏失望地暗叹,薛成琰啊,你的眼光也太差了。 不过没关系,我很快就要让你耳聪目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