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安静,像是一车子的雕塑。 镜晓恼火地喊了声:“师傅,开车哎!” 僵在驾驶座上的司机看着侧方浸透着血的草地沙石,这里没有修路,无乔木灌木的较平整地带常年被车辆来回压,草没有长的很高,尸身并未遮住,残破而内脏横流的惨状令他失了神。 喊声唤回了他飘乎的意识,司机抓稳了方向盘,出于职业素养他立刻就停下了手抖,但出于安全和责任感他还是打开了辅助驾驶系统,因为他还是有点心神不宁。 “晓得喽……”司机气息微弱地回答,可像这种流走在山川地脉上气局通畅旳人,一般是中气十足声音洪亮的,可能是吓到了? 引擎的声音平稳如常,车辆又开始抖动摇晃着前行。 诺华抱着一颗“哥哥快醒醒”的心不厌其烦地作弄着榧然的脸,这个情景明明只出现在无聊的哥哥姐姐想把熟睡的年幼弟弟妹妹弄醒时,这下倒反天罡啦! 榧然也不愿违逆可爱妹妹的希望,轻吁郁结胸中的恶气,醒来翻着白眼坐直身子抓住她乱捏的小手,还手似的捏捏她的脸。 啊,虽然常捏会使肌肉变形,但手感是真的好。 “我疯了?”榧然直挺挺地靠着,闭目养神。 “王有事不在,意志不受约束了,受到刺激就暴怒也正常。”镜晓宽慰道,打出一个摸头表情。 榧然输出十二个省略号小点表示心情复杂,哦,不用表情包或许因为要付费吧。 “哎哟你们这群人,”正义大妈终于受不住死寂开炮了,“一句谢谢都不讲,真是白眼狼。” 车厢内的空气好像顿了片刻,随后便是嘈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了片刻,但一点也听不到谢谢的发音,可能是共振和口音问题似是风扫树林悉悉之声,然后是更长的停顿,即是静默。 这阵喧嚣也让呆住的少女终于回过神来,只是眼神依旧灰败,看着前方不远处目光躲闪的青年垂着头安坐在原位,她忽然迈步,抿着嘴走上前去,青年听着逼进的脚步声刚想起身让开道,少女却干净利落地踮起脚抽出她的行李箱,捧着底部在空中旋了个弯置于地上,拖着向车厢尾部走去。 来到后排靠窗王的故乡处前她突然停住了,因为没想好怎么开口。 “谢谢。”少女思虑良久,郑重地开口。 “阿里嘎多。”榧然昏昏欲睡地随口附和。 “?”她仔细地观察他的神色,“大叔你是走神了吗?” “……我?大叔?我才……”榧然一怔,垂死梦中惊坐起,痛心疾首地开始掩面搓揉自己年轻的脸皮,不过考虑自己有两个“女儿”,他觉得报上年龄是不妥的,“你权当地域文化咱结婚早行不?叫哥!” “噢,大哥。”虽然心里还是沉痛的,少女脸上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这……算是安慰逗乐吗? “哎,坐坐坐。”榧然的手臂越过镜晓,指了指她旁边的空座。 她在镜晓的搀扶下在很不平稳的立足面上安全地移动到了目标位置,坐下后把行李箱拽到两腿间夹住。 见两人应该是要交谈,镜晓向后一靠,顺手把时晓也向胸前一按,免得挡住二人视线:“你确定不和我换个位?” “嫂子这样不好吧,”少女小心地察言观色,“我没有破坏你们夫妻感情的意思。” 镜晓震惊了,看来人族婚姻市场很是混乱啊,这都要避嫌?还是说这是种传统文化? “封建礼教害死人啊……但赛博未免过于逆天。”榧然叹气,但又想起了那些单纯对人对星劈完全不顾其它的神奇事件。 少女酝酿了一下,准备把话题拉回来:”要是大家都和你一样就好了。” “不好,其实不好,人们都和我一样也不好,集聚起还是表现为一群愚民,世上根本没有完美,因为会产生新的问题,也需要更高位的管理者。况且我只是随心而欲喜怒无常的流浪者罢了,精神也不太正常,由此力量也不能规范的使用,危险啊危险,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榧然碎碎念着。 那当然了,想要秉行神的价值观,也得先有脱离自己的生态所属界门纲目科属种的能力。 少女注视着他说话,好似这是什么表示敬重的礼仪,既使她也不太理解他在表达什么理论。虽然他说自己是危险的赛博疯子,但他的眼神……很清澈。 什么清激,无欲无求和生无可恋的空洞交杂而已啦。 “我可以画一下你吗?”少女感觉这样有点冒昧,补充解释道,“我是个艺术生,老师说我对人的眼神刻画的不好……你的眼神很独特,我想练习一下,也记录下来你的样子,毕竟你是我的恩人嘛。” “啊,当然可以。”榧然局促地说,长这么大还没被行过注目礼,要是他还是个未展领域的纯真男孩脸大概会变成旗帜的颜色。 得到应允后,女孩“咔哒咔哒”地拔动机械密码锁,你问这么高科技的世界为啥不用电子锁验指纹虹膜?荒唐,你给行李箱装个储能池是吧,太阳能充电?不减重还配一个内置充电宝哇,这型号还是在城内用吧,不怕突发意外情况腕带不也有储物戒功能么。 她叉开些腿,打开箱子,取出画板和纸桶颜料盒,再腿部发力夹击合上箱子单手扣锁乱拔一气密码轮盘,把画板架在箱子和前座靠背上,铺开纸轻抚捋直用板侧小夹固定好,打开置于大腿上的前递阶梯式颜料盒,扣下几个型号的毛扫笔后拉开下两层,在中层选了几种颜料的软管挤了点在下层的一次性油纸布一角调了个肉色。 少女安静地在白纸上涂画,认真到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眼中残留的泪意和悲哀也逐渐散去了。 “你一个人在外旅行吗?”榧然不断地被注视,有点尴尬,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嗯,失恋了,散散心。”少女轻轻抖动睫毛,仔细地观察他的下鄂线,不过以她的水准,脑海中已经有了骨相和大体轮廓。 “啊,对不起。”榧然干巴巴地道歉,这让从来没恋过失恋的机会都没有的人很是伤心啊。 “没关系,可能怪我是恋爱脑吧。”她像是找到了个倾诉的对象,开始提及她的失败,“太过于理想化了,忘记人是现实的了。” “不用考虑生活问题的话恋爱脑也不算坏事吧,比如在二次元里,就很好,看番多半是一件美事。” “恋爱脑怎么治?”少女对比着富有光泽的黑色和浓郁的黑色以及深暗的黑色,应该是要画眼睛发丝阴影之类的吧,对黑都这么有分辩力,想必在完全的王域里也能清晰视物。 “需以利斧劈开头颅……需一千万。”榧然下意识说道。 “俺颇有家资。”少女笑了笑,应和道。 “转变对感情的认知是困难的,不受到几次严重伤害是不能够改观的,所以最好是有意到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直到形成习惯,覆盖掉恋爱脑的影响。” “啊,还可以这样……”少女的脸凑近纸张,换上了一支细小的毛笔,“唉,以后都不想旅行了。” “不妥,城内的清洁强度是一点昆虫微生物和病毒都不给活,但人从基因进化到消化系统都离不开这些,还是时不时要出来接个种的,后人失掉祖先传承下来与自然共生的免疫体系就不好了,而且出来看看风景也是好的嘛,人造物与自然还是有差别,欣赏下不同的美感。”榧然严谨地建议。 “你这说话方式像科学院的。” “啊……也许我曾经是个优秀的理工男。”榧然若有所思地换了只手让诺华摆弄。 “你不是赛博文化区域来的吗?那边不会教育普通人这些民众根本不用的东西吧。” “也许我曾经是个财阀……?唉,不谈这个,这辆车是开往哪里的?”榧然不想头痛地寻找合理说法,强行转移话题。 “到最近的运输资源中转站,通过虫洞跳转到王城附属城的入城站,我会从那去王城回家准备考试,你的目的地在哪啊?”少女从善如流,或许她认为榧然有什么难以言明的过去。 “噢,你是王城人啊,我在附属城停留一段时间也会过去……可以介绍下王城是什么样的吗?” 少女停下笔思索了一会,其实人是很少记得住背环境的样子,家里的细节也不一定有印象,她犹豫了会:“最外围是工业区……我近年也很少回家,也没逛遍过全城,知道的不比网络多,但你专门问一个方面我应该有点印象。” “哇,王城工业区?这你艺考不得来个超现实作品,把工业区密麻的白色低矮速建房渐变或在梦幻雾化范围中绘出监狱或者屠宰场,或者以无数的白线显出灰色暗讽暗灰?”榧然有些惊讶,虽然咱赛博有贫民窟等级森严全城都一个烂德行也没说有工业区啊。 “哪能啊,这样不仅没分还会被学校批评,这样的话美术老师就当不了了。” 原来错的丑恶的不让说也不改啊,活该烧了几亿年开水,忘却被圈养在墙中被超自然力量支配的耻辱和恐惧了,也对,享乐就好了,管后世干什么,死后哪怕洪水滔天,毁灭之刻也不一定出现我短短百年人生中。 “王城是什么体制?” 少女觉得这个应该不是只问表象,想让人知道的答案在网络上就有:“表面是贡产主义和明主执正,但其实是大规模向内剥削的内资制。” “这没有关系,只要实行了贡产主义类的体制,哪怕管理机关和我们派系有利益冲突而在敌对方的麾下,但长久以来大体环境给民众灌输的就是体制决定派系的理念,人们会下意识认为自己是我方麾下的人民。”榧然若有所思地双手合十,搓搓诺华的小手。 “诶?你是……?”她一时有些捋不清。 榧然认为由事件行动所产生的信息不能像不能求证的精神信息一样无法做假,有时间空间隔阂或过于庞大分散的倒是可以混淆,自己引导了正变的事迟早会传播,所以坐实假身份也不是坏事,坦然承认就好了,这么大的派系组织再严密都可以浸入间谍,资料信息再保护也不可能认得每一个成员,所以改一下名册又咋了,改不了的话出于利益关系对方也会默认,就好比你自称就可以入伙。 “我就是干这个的,那边正变就有我的参与,你可以理解为议会拉票的行为。” “哦……”一般来说会谈论这些话题的是男性,她一个文艺少女会对此能有点兴趣和耐心听得下去说的起来却是少见。 “王城对少数族和其它地域文化排斥吗?” “我想应该是的,但也不是极端排外,有城际合作的会暂压下去……不过好玩的文化习俗直接就拿来用了,节日会放假嘛。” 中族奇视,其实非常正确,这是在防止民族融合导致发生和平演变,这比思想文化入侵更粗暴,直接用物质形式把文化习俗硬灌进来,本身就不是有独立文化的纯种族而是混杂带或移民类城邦的另当别论。 不过如果当初阿道夫把矛盾放到鱿太滋本家身上而不是民族仇视,可以和苏维艾进行合作清洗噢洲,那么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就可以实现了,但能维持多久,是否是误产阶级所要的就不一定了。 至于鼓励外族移民,我是十分不能理解,如果是《龙族》那种盗窃顶级种族基因的利己行为也就算了,最多就是玩火失手自焚了,可期待民族融合是希望自己的文化逐渐消亡嘛,一点点的慢性自杀吗?这对于大一统来说是好事,但也严重地违背了族类的利益的。 “那倒是不错。”榧然十分欣慰,这是个符合均衡主义的现象。 “也不全是吧,也有极端排外和崇外。” “正常,信息公关和渔民正策罢了,虽然管理者手根本没这么长能管这么宽这么细,但的确就行得通,养出了没脑子好骗好控制的民众,更好地控制舆论,对人不对事,你说穿长衫的该歧视他们见到圣人伟人神明也要咬两口。”榧然拥有全图视野,不用推测也能知道所谓网络是有团体和组织在操控的,毕竟各种问题是同时存在的,而节奏却是一波一波的,对个体汇成世界意志机制有所了解的一眼就能看出这不是群体总和。 “呃,你想在王城正变吗?虽然不是迷雾神王直辖但族王脚下暴乱应该会很难吧?”少女开始一丝丝地描绘放射状的瞳孔,以形之全似拟形之原意是不理解却还要用的好办法。 “不会,我很清楚换谁来管理都是一样的,因为人之间本质差距并不大,改朝换代最多也只能把一批在极端环境下诞生特殊思想坚定意志的人延续一两代,后面很快就会恢复原样,很容易就能看出,因为有权力这个词,正常行使的权力只能叫作责任,体现出权势地位的必然越界,有这个词证明自古以来就这样。人性永不消逝,好在叛逆者也永不消逝,所以历史只好在对从前的杀戮中停滞后退再前进,可称为螺旋上升。” “知道这么多活着很累很没意思吧?幸好我不学历史和社会学……你也可以找一个兴趣,我在绘画时就会很沉浸,忘记尘世的烦扰和忧愁,可能算作逃避,但内心也安静轻松下来了。”少女吐了口气,用画笔尖轻挑,给眼睛打上浮光。 榧然内心呵呵,自己如果是人,沉漫思考时多半会升起对迟早会死亡的恐惧,质疑活着有什么卵用越发忧郁。 “那没办法,我也已经入了行了……所以说大概歧视什么方面,我打算在王城逗留一段时间,如果因为赛博出身被排挤就不好了。” “不会,在我这个年纪大概会觉得赛博很帅……王城歧视的应该是在古典学说中那种不仁义道德的文化,保留物竞天择的淘汰社会的吧?感觉骂人蛮夷也不礼貌君子啊。主要是排挤曾经和王城有过长期的惨烈战争的吧,尤其是入侵到本土作战屠城的,历史书上也会宣扬这种仇恨。” “这倒不行,战争中屠杀太常见了,许多少数族和文化就此断绝,既便是内战,屠杀也是常用手段,有全民皆兵的风俗的话,恐怕战死的就足够多了,如果把屠城定义为邪恶的,谁敢说自家以前没屠过城啊,以后战争中打下来的城暴动还屠不屠?不过正客的说辞是可以随时换的嘛,一套一套的视那个有利便随意变卦。令人发指的不是屠杀,而是虐杀,既便屠杀有失人性也是默认可用有战略意义的手段,而虐杀是毫无人性并且毫无道理的,管理者要维持仇恨,应该用残忍杀害而不是大肆屠杀去定义和记录,细节上的心理冲击远强于普通人没有概念的庞大数字。” 不过以云霖光那种参战者的理念来说,被屠杀的人早就绝后了,现在这些人是以什么身份拿什么资格在讲?笑话,以先祖的对未来的期望和为之牺牲的梦想,看到现在人活成这个鬼样,只会觉得血白白地流了,比起数典忘祖,更差劲的是违背遗志。 “你这么说是要cpu我嘛?现在是和平统一年代,我绝不对立哦,你不是说灵活变通的说辞么,那我把仇恨归到从前和极端分子身上,都是些逝者和该死的人,完美。”少女又向画纸凑近了些,她在把眼中的浮光参次出所映的景像。 “你的想法在当下的确是最优解啦。”榧然回想了下仇恨论,不过当时矛盾进行中时没杀掉基本就没机会灭绝了,后世再重来那可是历史上从来没完全成功过的种组灭绝啊,第一个干的肯定会在历史上留下骂名的。 “诶,对了,听说赛博风对于那方面是很混乱的,说是权势促成的变态玩法和压迫导致的心理扭曲……传统观念是认为该用这些词的吧,没有贬低攻击一些特殊文化……传统思想还是排斥这个的,”少女看了眼躺得笔直的镜晓,同样躺平的时晓还偷偷向她做了个鬼脸,“你应该没有这方面的啥啥吧?” 啊?这可说不定,衣冠楚楚文质彬彬的说不定星劈是克苏鲁。 “没有。”榧然想自己在生物学上还是个处长男友呢,怎么就要担起这种罪名。 传什么统,仁义道德的后学都是越来越苟史的朱笔,祖师在当代其实思想非常先进,已经提出了乌托邦理想国论的基础构架——人口素质,但朱笔们迎合正客直接文字游戏歪曲得不像样子,整个学说除了基础思想都变成了毒瘤,教人作奴磨人血性的最早渔民正策!如果没有很多大才伪装成其子弟吃着庇护干着正事,以技术发展速度人族在外部威胁下已经灭亡,以管理分配效率与正确合理性没有一个管理机构可以不被震怒的民众冲掉。 “那就没问题了。”女孩露出了理当如此的欣慰笑容,“呼,画好了,等待晾干。” 榧然闻言凑了过去,她也配合地把画板转了过来,他看着写实风格的画像,感叹了一声:“比本人帅。” 有正面印象加成吧。 诺华不断弯曲扳直着他的手指,抬起头也看了眼:“很像的哦,哥哥要自信。” “?”少女睁大眼睛,露出了你没骗我吧应该不是我想的那样吧的表情。 “啊,诺华只比我小几岁,只是发育迟缓而已,我也没说她是我女儿啊,”榧然如是说道,反正说真话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我俩父母双亡相依为命,正准备搬去王城嘛,再说我的年龄生一个已经很勉强了吧。” “哦,是我思想不健康了。”她尴尬的笑笑。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似乎是尬住后再提出话头比较困难吧,少女转回画板,拧动板后的什么东西……居然内置了电热阻当烘干机。 “这是什么命运,看不懂。”榧然收回前倾姿势,重新躺平。 “为啥每件事都要有意义和目的?世界上又不是处处都是阴谋,咱就是说,这是个普通的旅程,一个小插曲,不能讲一点生命中的过客都没有吧。”镜晓批评他的功利主义发言。 “咳,我想还是有什么命运的……母核已经注意到了,我想好歹是神境,犯罪行为异常还是会注意的。”不知道在忙啥的苍之暗突然又冒了个泡带来了个坏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