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瞬间就明白了史溁的意思,她笑道:“原来老太太连这点都想到了。” “最开始不能给宝玉放太难的,你们也知道他心里对这些就不怎么看重,也不喜欢,我能哄着他知道点事情,已经不错了。 要是一下子给他伤着了,他从此撂挑子了不干了怎么办? 将来靠什么生活,难不成还得靠他儿子养着,我老了,也不知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是先让宝玉懂点东西,他能不被人骗了就好。” 史溁拉过枕头躺下,眉头紧蹙,似乎有无限的忧虑在她的眉心,鸳鸯过来帮她盖好被子,轻声劝道。 “老太太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宝二爷还小,等过几年宝二爷长大了,很多东西自然就会了。” 闻言史溁睁开眼,看了许久在她枕边放着那个盒子,然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声。 “我累了。” 鸳鸯一惊,她是知道那个盒子里放的是什么的,那里头放着的是史溁抽空整理出来的准备给贾赦和贾政分家所用的家产单子。 上面该分给贾赦的,还有应该分给贾政的都已经誊写明白,可以说分家这事,等贾政任职期满回京,便可以直接进行了。 贾政不是袭爵之人,亦不是家主,他自然是要被分出去的那个。 宝玉最为贾政的儿子,自然也是要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一起走的。 然而距离贾政任职期满,已不足一年,距离宝玉离开也不足一年了,鸳鸯这才明白,为什么老太太急着让宝玉学会管家理事。 将床上的帷幔放下理好,鸳鸯这才揣着无尽心事去了外间。 她不由得想道:“分家真的好吗?大老爷肯定是高兴的,琏二爷和琏二奶奶肯定眼熟如此。 二老爷和二太太怕是肯定不愿意的……到时候,恐怕又得闹上一场。” 那家产单子就是鸳鸯亲自出手誊抄的,自然知道史溁分家之意已决,断然不会更改。 想到二老爷贾政平时的做派模样,鸳鸯叹了一口气,老太太不知道因为什么突然看明白了事情,二老爷的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鸳鸯这段时间和史溁一起看了许多书,也明白被分出去的人,除非是出了什么大才,否则日子是一定不会过的比继承家业的人好的。 想到府里那些卯着劲儿和宝玉说话的丫鬟们,鸳鸯嘴角就露出一丝苦笑,有的时候,不明白事情的人,过得更轻松一些。 辗转反侧了许久,鸳鸯才睡着,史溁亦是如此,不过她是因为赖家的事情,才睡不着的。 贾赦已经从她手里将赖家的罪证拿走了,她也全权将处置赖家的权力交给了贾赦,她倒不是担心贾赦会故意冤了赖家的人。 她担心的是,收拾赖家,那务必要将赖大和赖二两个人的大管家头衔给摘下来。 摘下来容易,那换谁顶上去这件事却是难办了。 想要坐稳荣国府还有将军府的大管家的位置,首先能力得够,人脉得足,需要底下的人都服气。 不然你上来说什么,别人都不听你的,这府里岂不是乱了套。 另外,最重要的这人要与主子是一条心,不能吃里扒外,做出有损主子利益的行为,不然都似赖家这样,背着主子作威作福,甚至还想要离开主子的掌控,那不是在自掘坟墓么。 诸多考量,也是史溁一直以来对赖家有疏远,有防备,却没有真正动了赖家的原因。 在贾政和王氏在的时候,动了赖家,自己找不出比王氏的陪房周瑞一家有人脉的人,必然会难以掌握府中的事物。 赖家到底是身上扣了“她”陪房这个戳,任凭是谁都认为赖家是她的人,认为这府里的事情,还是她做主。 赖家肯定是不成了,她还是得将府里的大管家的位置放到自己人手里,林之孝是有能力,可是到底林之孝的心思,大半都在贾琏身上,即便是出了事,贾琏和王熙凤也会比她先知道。 所以,林之孝是肯定不能选的,那就得从自己手里选,挑来挑去,却只剩下一个史何的岁数还够,贾赦也不排斥他。 扒拉半天,也只有这么一个人选看着还靠谱一些。 暂时就定是他吧,确定了荣国府大管家的人选,史溁的头疼依旧没有缓解。 一个搞定了,还有另一个呢? 赖二的位置谁来顶上啊? 上次去的时候见到的焦大家的那个憨憨的焦梁? 不行啊,这个人就没什么心眼子,还不如他媳妇有想法,踏踏实实地做事还好,坐到大管家这个位置上,那你就不够格了。 耿直过分,万一被人给下了套,再带累了主子。 不行,不行,这人不行,那换谁啊? 史溁在心里又扒拉了一下东府的人,然后她悲催地发现除了赖二,东府就挑不出来一个能用的人。 这个贾珍! 史溁又开始在心里骂这个不是东西的混蛋,他到底是怎么把东府搞成这个样子,没有能出来顶事儿的人,还能表面上没问题照着跑的? 算了,毁灭吧! 史溁带着一肚子的怨念侧身睡了。 第二日,史溁照常起床,却在屋里看见了一个很长时间都没见过的人——赖嬷嬷。 史溁诧异地一挑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鸳鸯,鸳鸯给了史溁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史溁心中生出狐疑,要动手收拾赖家的决定是在林家说的,在场的人除了主子就没有伺候的人,不应该泄密才是。 难不成贾赦今日便有动作了? 看着赖嬷嬷的表情也不像啊,要是贾赦拿了她儿子孙子的错处,这赖嬷嬷应当会过来到她面前哭着说几十年的情分吧。 算了还是想听听这个赖嬷嬷想说什么。 果然,史溁不吱声,赖嬷嬷便开口了。 “老太太,今日身子可好,我许久未来给老太太请安,心中挂念得很,原是想早些时候来的,可家里又有事情绊住了,直到现在才过来。” 赖嬷嬷一脸愧疚的表情,史溁淡淡地说道:“原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不来是因为我没给你家那个云玲采买上次桂树的差事,你心里不舒服了呢!” 赖嬷嬷一听,心道不妙,她不敢再保持刚才的表情,急急地开口解释道。 “这哪能呢?她手里的差事够多了,再多她就管不过来了,我是因为我孙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孩子补得太大,不小心伤了身子,在家看着那些人别让人欺负了她,这才没抽出空过来。” 史溁侧着身子,鸳鸯在身边挡着,赖嬷嬷看不清史溁脸上的表情,只见史溁笑着回头。 “竟是我错怪你了。” 随即,史溁又叹气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咱们也都有重孙子了,咱们也都老了,你说是不是?” 赖嬷嬷脸上也浮现出回忆之色,附和道:“老太太说的是,如今我也是什么都做不动了。” 史溁从自己的妆奁里面拿了一枚金锁,亲手递给赖嬷嬷,“知道你家添丁,我心里欢喜,这是我给你家那孩子的礼吧。 等孩子大了,好歹也带过来让我见见。” “你那孙儿当初刚落草的时候,生的玉雪可爱,可惜了那时候忙,我也没见过他几回。 如今我如今不管家,也没了那么多事,你总不能捂着孩子不让我见啊!” 史溁的话充满着调笑的意味,赖嬷嬷笑着接口:“老太太不说,我也知道,是该带他来给老太太请安,只是他如今还小,不能老太太磕头,不然定让他来好好拜一拜老太太。” 史溁摆手道:“不需如此,我呀人老了,就喜欢身边绕着孩子,看着他们玩就觉得我还没老,还能再多活个几年。” 赖嬷嬷也被触动了心事,她沉吟片刻说道:“如今天已经转暖了,不如我带我那重孙子来给老太太请安如何?” 史溁闻言笑道:“那最好不过了,我们荀哥儿也不大,等你家这孩子长起来,就送到府上的学堂里来读书,好跟我们荀哥儿做个伴,将来考了功名出来,比他老子还要有能为。” “那多谢老太太,您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都报不完。” 即便是赖嬷嬷这样的人,也是极为看重子孙后辈的前程的,不然也不会特意求了恩典,放了赖尚荣的籍。 她一开始就知道荣国府的学堂请了好先生,就连那已经成家,从小就不爱读书的贾琏都高中了,便知这名师的好处。 只是,换了先生的荣国府的学堂,只有贾家子弟,才能进去读书。 如今史溁亲口允诺她的重孙去读书,那可是天大的好事,她喜出望外,不顾史溁的阻拦,硬是跪下给史溁磕了一个头。 “你这是做什么,不必如此,鸳鸯,快去给你赖大娘搬个凳子来,在我这里站了半日,竟什么都忘了。” 赖嬷嬷笑着看了几眼鸳鸯的背影,问史溁道:“老太太还记得当初刚见到这丫头的时候吗?” 史溁笑着回道:“当然记得,她是那一水丫头里头长的最不好看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