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局棋下得很快。 并非这谢逸的棋下得多好。 而是南汐越下越觉得心中疑窦丛生。 下手如此杀伐决断,绝非自己这个幼不经事的弟弟能有的手段和城府。 反倒更像自己曾经看过的一盘棋。 而那盘棋,是陛下与一神秘人的对弈。 她曾经感慨过此人出招不留余地,并非善举,若是行军为帅,也将是个手段过于毒辣,令敌手闻风丧胆的存在。 心 陡然便慌了。 回想脑海中的那棋面。 她看了看对面坐着的谢逸。 孩童的神情,正抬起目光刚巧迎了上来。 “姐姐,该你了。” 南汐捻了颗白子,摩挲着指尖,按着记忆中的样子,下在了当初皇上那一落子之位。 谢逸一乐,笑道:“这么走,姐姐你再有十四招便要入死局了。” 不止是南汐,周围所有观棋的人都惊诧不已。 但南汐所惊讶错愕并且后背发凉的不是自己的弟弟怎会如此高明,而是这盘棋,已经是在复刻自己当日所见。 眉头蹙紧,南汐深吸了一口气,摆下两颗白子放在棋盘之上:“我输了。” 当夜,南汐便将秋雨叫到了青忻阁。 不经意抬眼,屋外那熟悉的身影还在那里。 南汐吩咐道:“阿雨,明日上值后着人将那破庙里倒夜香的老伯请到刑部来,当时世子遇袭一事,查到些不一样的线索。” 秋雨躬身应是。 翌日一早,京都难得的下了一场大雨。 雨水击打着青忻阁屋顶的红瓦,惹得人心里烦躁。 半开的轩窗并未来得及沁入凉意,夹杂而起的惊雷惊飞了屋檐上的孤燕。 秋雨取来了一把油伞,面色有些冷肃:“少将军,如您所料,人已经在那里了。” 一袭红衣就这么蹚进了雨里。 秋雨急忙追了上去,却将那伞抛给了一旁的暗卫。 南汐行云流水,翻身上马,一行人浩荡出城。 她行得很快,眼眸里是晦暗不明的怒意。 来不及回首再等,她扬了鞭一夹马腹。 “阿雨,在那篱笆院外等我一炷香。” “是!” 破庙院落安安静静地伫立在这雨幕之间。 南汐勒马,扬蹄溅起泥点,衣袍污迹斑斑,她却丝毫顾及不得。 马鸣声起,南汐将它牵到了篱笆之旁,埋头打结。 里头,跑出来那个蹭酒喝的怪老头,狐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便顶了个破斗笠遁走。 南汐没有开口拦他,因为那个人,正走出破庙,立在这院落之中看着她。 就这么孑然立在两侧的小蔬菜圃中间。 暗卫所着的玄色暗纹锦袍,勾勒着他劲瘦有力的腰身。 这样的身板,是自己从那处寒潭里救出来带进府里一点点养出来的 谢南汐冷笑着,一步步踏进这片泥泞之中。 与他面对面站着,她冷笑着开口:“谢七!今日你是故意的对吗,你教谢逸下棋,引我怀疑,又将一切引向李伯,就是为了在这里等着我来!” 李宁祁单手摘掉了面具,左眼眼角处的红痣在这张清冷的脸上尤为醒目。 他弯下了身子,恭恭敬敬一礼:“少将军。” 这副做派,便是认了! 南汐怒急,一转肘,抽出腰间佩剑,直指他的心脏。 “看样子,我不需要再审了。从入京救你的那一刻开始,你步步为营,谋取我的信任,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宁祁伸手,一把握住剑刃。 南汐蹙眉,却还是未松手。 又是苦肉计! 这人已经不知道利用了她多少次! “南汐” 好了这下子连少将军都不叫了 谢南汐只觉得一股无名火冲上了头,带着讽刺地嗤了一声:“我确实不是你的少将军,谢七真是可笑,那我该叫你什么?” 血顺着那剑刃一滴滴地流了下来,南汐看着只觉得心中那团火越烧越烈。 李宁祁扬了唇:“我奉皇命待在你的身边,所有的一切我都能解释,南汐,我从没有想要害过你。你救我多次,我说过,自己这条命是你的,你想要的话随时都可以拿走。” 说这样绝情的话,颊边的笑意却温和得如同三月春色。 他在地狱里活到今日,从没想到有一刻心中也会有润月清风。 这人立在自己的面前,飒爽英姿,若是对手,那必将势均力敌,生死相搏。 但他愿意输。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浸湿他的墨发,一丝一缕顺着发丝滴落。 在一片朦胧之间,地面的水洼倒映着他决然的脸庞。 他愿意输,也敢赌。 淡然向前一步,南汐便想抽回自己的剑,这人的手劲却丝毫未松,不敢用力,他反倒是自己迎了上来。 剑尖没入血肉之中。 南汐的眉头蹙的更深,咬了唇硬着头皮没有松手。 李宁祁捕捉着她脸上一点点变化,简直都要欣喜若狂。 她在意! 她真的在意! 以她的性子,被如此欺骗,早就一剑刺穿自己。 犹豫挣扎甚至于连握剑的手都在微不可察的发抖。 “我叫李宁祁,曾经告诉过你,只不过那时候你喝醉了。” 南汐扬首看他,忍住不将视线落在他的伤口之上。 “李宁祁,你到底想做什么?既然是皇上的人,又何必演这一出,今日所为究竟意欲何为,你若是说明白了,咱们天涯路远,我可放你一条生路。” 李宁祁抿唇,抵着那剑又前进了一步,口中腥甜上涌:“天涯路远,若是这样,我宁愿现在就死在你的手里。” “李宁祁!你疯了不成!” 南汐终是松了手,面前的这个人居然还有力气扯着嘴角笑,血滴顺着他修长的指节一点点的落在泥中。 失血过多,他身上余毒未清,这么一折腾,突然发作了起来,屈了膝,单腿便跪了下来。 “你……!” 南汐弯腰去拉他,想让这人不要再惺惺作态。 却见他的颈侧青筋暴起,浑身僵硬发抖。 大夫说过,他身上的毒发作起来如同万蚁嗜骨。 南汐用力拖将不起,又看他气若游丝,整个人都要支撑不住,只得用自己去抵住了他。 手臂穿过他的腋下,这个人失了血却比之前还要重的多,前倾了身子,整个人都倒在了她的身上。 微弱的气息萦绕在自己的耳侧,只觉得一阵发痒。 “南汐,我赌你不会杀我。” 还说这话! 南汐一用力便想推开他。 这人似乎痛极,哑着嗓子,低低嘶吼了一声。 她不敢再动。 只听着这人继续说道:“皇上视我为棋,想用我博你这颗帅。但是两军对垒,不杀俘虏对不对?你是天下第一的云麾将军,自然也不能违背此道。今日,我落下这一子,是为输招,我李宁祁下棋从无败绩,却想做这一回俘虏,你可愿收留?”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到了后面,都有些听不真切。 南汐一只手顺着他的脊背而下,握住了他的手掌,只觉得如寒冰一般刺骨。 她的下颌变得紧绷,一种无名的紧张使她不自觉的用了几分力道。 掌心处的温度却终究没有让他的指尖冰凉散去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