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菜重新布了,换上了大鱼大肉,吴妈妈心有余悸地吃着,之前土匪们只给他们窝窝头和一些看不到米粒的粥水、还有咸菜辣豆丁,现在换了丰盛又满满的菜肴,反倒觉得像断头饭似的。 她有点吃不下了。 还有三天,剩下的每一天都很煎熬,外头的雨还在下,雷鸣闪电都不停,她的命放在了白舒童手上,心里在打鼓,看向了她。 不知道当初写信给白舒童,赌没赌对,很忐忑不安。 几个马夫则和她不同,连日来没吃饱,饿得前胸贴后背,双手并用,右手夹菜,左手拿着肉在啃,埋头扒拉碗,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用力吃着饭。 吴妈妈放下碗筷,轻抹嘴边油渍,看着一帮不斯文的糙汉子吃得碗边都是米粒,喝水都从胡渣边落下,低在粗麻衣服上,极其不讲究。 她是彻底地失去了胃口,“我饱了,回屋去了。” 话是对白舒童说的,但是白舒童没应。 因为白舒童正小口吃着饭,咬着筷子,看向了顾承璟。 在判断着他现在究竟是谁,是阿白多少岁的样子。 方才顾承璟见人对她动手,他直接反应,速度和身手都快到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李匪头的枪都不知道是被他故意弄偏了方向,还是凑巧。那枪没瞄准,走火了,在地上开出了一个弹痕。 整个意外里,除了二当家耳鸣外,其他人都相安无事。 他是预判到了,还是没预判到,就敢那么行动?还是说只是为了保护她这个姐姐,所以才那么狠厉,还是说,真是为了那脏手而将人押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吗? 这分明都不是十来岁心智该有的呀。 他到底记得多少她教过的事。 她夹了块烤鱼给了顾承璟,顾承璟抬眸,微莞尔,见她只给自己夹了菜,视线在自己身上,停了筷子。 “他们带走你,同你说了什么?没打你,也没动你吗?” 双方差点因了这事而动起手来,二当家当场破了斯文,捂着耳朵发疯,气急败坏地将人拉走,可顾承璟却是毫发无伤地回来。 “没说什么,也没动我。姐姐别担心,他们说不和我一个傻子计较。” 白舒童又给他夹了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强调说,“你不是傻子,也不准这么说自己。” 顾承璟笑着,缓点了头,说,“嗯,我不是。” “阿白,那你对我开工厂的事情有印象吗?我教过你西语,还有阿英婶的事有印象吗?” “不知道,只是偶尔好像有那些记忆闪过。” 顾承璟摇摇头,他没多说什么,继续吃饭。 白舒童问不出什么其他的东西,见他时好时坏,只当他是讲究秩序而不许别人用脏手碰她,才有了这惊心的风波。 便也这么过去了。 但自此后,她也更耐心地继续从头教着顾承璟,包括生活上的能力,打井水都亲力亲为地教,就怕意外有偏差。她多少感受到了顾承璟的不同,以前的阿白学习会靠近她,观摩动作,问细节,又问缘由。而现在的顾承璟大多数时间都是观察着,看着她,半天一句没问。 很多时候,她写完字,让他仿着写一遍,转过头,就会撞进他凝视的如漆黑瞳里,而失了神。 黑瞳里如海,有轻晃着的波浪,也有无数深渊,将她裹在里头,一起浮荡。 他手覆盖了过来,让她手把手教。 掌心是温热的,语气也总是温的,如酒一般让人醉,让白舒童总恍惚。 看着顾承璟,她明知他并没有其他的想法,而拄着脸,十分感慨说,“我还得再等你半年时间吗?” “姐姐怎么了,为什么这么说。” 白舒童咬了咬唇瓣,被他眼里毫无波澜的色彩,弄得溃败,她拍了拍额头,收起抱怨,提醒自己清醒,赶紧对着丝毫没有旖旎心思的人说,“没什么,姐姐想多了。字你自己练一练,记着,以后谁教你写字都好,不准抓着别人的手这么仿。这样不好。” 她站了起来,轻敲了下顾承璟的脑袋瓜,警告着他这种撩拨不自知的行为。 然后转身就到木架子边,洗脸去。 顾承璟放下了笔,从后看她撩起了手袖,细细薄薄的藕臂,动作里柔静。来了云南那么久,她瘦了许多,皮骨相贴,虽有另一番风味的纤秾合度,但也独自傲然坚强的,惹人更心疼她几分。 他想,再也不会让她再等个半年,或者一年了。 找个时间,还是同她说清楚吧。 不能让她等久了。 而白舒童是直到十日之约那天,才知道顾承璟护着她,并不是无心之举。 连日来的暴雨,从红河到安宁州的路被山体大量塌方而拦阻了道路,溪流湖水高涨,致使许多桥体被冲垮,路都不通。 土匪寨子下山运粮也受了影响。 白舒童他们才有了两天的好伙食,很快就又恢复了只能窝窝头配咸菜的待遇。 甚至锅边粥都稀到像清水似的了。 小方边舀了一勺米粒都看不见的粥,嫌弃,说,“白小姐,看来这寨子是没有点余粮了,前段时间他们才下山去干了一波,抢了那么多东西回来,现在就快喝西北风了。这土匪家是真的不会当家,就真的在指望着我们的那笔赎金。” “嗯,情况是比我们原先预想的还糟了。” 白舒童叹气道,期盼着马先明能早点搬救兵来,可也一直没等来。 到了第十日响午,雨已经不下了,寨子里等着她允诺的东西,从晨起等到了大中午,连太阳都等出来了。 大当家还特意派遣了人疏通被泥石阻拦的山路,结果盼星星盼月亮,到了夕阳都收起了最后一缕浮光,道上还是空无一人。 一声马蹄声都没有。 影子更是不见。 土匪们耐心逐渐耗尽。 大当家的大喊上当受骗。 六点多时,白舒童他们吃完了又是稀释得如水一样的一餐饭,吴妈妈已经在问第三遍白舒童赎金的踪迹呢,白舒童回答不出来,只让他们静候,就进了房。 二当家的下人们紧跟着送来了白舒童的喜服,捧进她房间里,笑着揶揄,“白老板,十日之约已到,你的赎金不到,那请更衣吧。” 白舒童冷着脸,扫了一眼未经允许进来的人,说,“刚吃了饭,还没消化,不急于这一时。而且你们的寨子娶个亲那么随意,连吉时八字都不看的吗?” 下人们笑着,说,“只有富贵人家才瞎讲究这些繁文礼节,我们可不讲这套。” 白舒童浮着没有笑意的唇边,只说,“放下吧,我自己会穿。” 下人不忘提醒,“九点一到,喜轿就会在外头等,如果白老板到时候还没穿上衣服,那么别怪我们动粗压你上花轿。更别想着要跑,耽误了时间,这屋里的每个人都会给你陪葬。” 白舒童拧了眉,没有表情,淡淡而说,“放心,我也不爱吃苦头,不会劳烦你们动手的。” 说完,她请了他们出去。 院子里看守他们的人多了起来,小方见着不对,转了进来,才看见了那套红色喜服,心下一沉,上前来,低耳低声同她说,“白小姐,我昨天去瞧过通信的地方,接应人是有来过的。马老大许是路上因雨耽搁了,再同那些土匪们拖一拖时间。” “好。” 白舒童点头,手拂过那身不算新的红灿嫁衣,都不知道有哪些人穿过,凤冠上面的翠羽都掉得只剩羽杆,连珠钗都掉了好些的珠子了。 她坐在床沿,摸了把小刀放在了腰间,当做以防万一,交代,“但,小方。我只能拖到午夜,若过了时间,马老大他们还不来,我会弄些动静让寨子不安宁。趁着乱,你带着他们能离开就离开。到时候,你你看好顾承璟,一定得让他安安稳稳地回南京去。” 听着这像交代后事的话,小方看着那把放入腰间的尖锐小刀,心惊,明白了白舒童的打算,“白小姐,他们只是路上耽误了。这嫁衣,你绝对不能穿。” 白舒童拧眉,反问,“九点为限,不穿,我们还能怎么办?” 小方叹了气,一时也答不出来。 谁曾想,这连日暴雨会带来这般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