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七拐八弯地穿过别人家屋舍回自家屋,低头走着,来了门口,门还开着,一推,迎头撞上了从屋内匆匆出来的马先明。 马先明伞也没带,雨衣也没穿,任着雨水打湿着脸庞和披风,一脸急,一见到人,就抓着吼着问他们大半天的,去哪里了。 “怎么了,马老大你怎么很着急的样子?”阿布还在云里雾里。 马先明站在门檐下方,叉着腰,环顾,没看见白舒童和小方,焦躁说,“那个从上海来的,叫吴妈妈的,绑了军官走了,还将老师父打伤在了树林里。这个轿夫兄弟看着不对,将人带回来通风报信。” “什么?!” “他们到底人在哪,小方不是去接舒童妹子回来了吗?怎么不在屋里?” 阿布还没来得及消化消息,赶紧指了远处阿英婶的家,着急说,“我们去了阿英婶家,美国来信了,我们同她翻译着信件。舒童姐姐和小方哥从镇上回来后,就都在那里。” 马先明烦躁地拨着满头的雨水,没找到他们人,差点都要去镇上和工厂找他们了,现在也顾不得和阿布再细说,撞进雨里,急急地奔去了阿英婶家。 村口的路障又加了一层,架起了堆火把的铁桶,也搭着临时遮雨的巡逻亭子。 土司大人正分排着村寨里的男丁。 就听见外头传来急促马蹄声,还有几声大声的拦阻,好多句的不行和呼喊,接着是一阵快速的声响。 等他出来要瞧怎么回事,四批马已从未搭好的路障处跳走,从坡道下去,背影疾冲,奔入了林间。 “是阿布家的,拦阻也不听,说去寻人,很急。” 土司大人心里忧虑,没从骑马的人里见到阿布,前头的人已经追也追不上了,就打发了人,说,“找个人去阿布家问问怎么回事,虽然他们不是我们村寨的人,可是是我们村寨的朋友,不能有闪失!” “是!” - 收了加倍钱银的马夫在雨中行进,一般人在如此磅礴大雨还雷电交加的天气下,都会选择歇息扎营或者慢行。而他们的马匹被打湿了,也没降下速度,依旧挥鞭驱赶。 速速奔走于泥泞山道。 走潮湿的路较为吃力,马夫跳下马,在难过的窄溪铺上细长木板子,从后推着马臀,顶着力协助同伴过被雨水冲得没了路的道。 雨越下越大,雨水渐渐过膝盖。 还冲走了细长木板。 马上是个年纪大的妇人,不懂控马,发着惊呼,一个马夫不得不下马,都不知道脚下踩了些什么东西,也不管寒冬刺骨的凉意,不听妇人骂骂咧咧的抱怨,带着怕急急流水的马漫过溪流。 另一匹马随后,上头盖着黑色橡胶布,掩盖着里头被灌了大量蒙汗药,又被束手束脚的人。 混杂了雨声、溪水声,牵着马匹的人同老大说,“人好像醒了,好像在说话。” “胡说什么!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这药猛,没有一天一夜都开不了口,别幻听了。赶紧将人送到玉溪去,让他们坐上汽车去安宁州,回昆明。我们领了钱,躲个一头半个月的,别被马老大抓到就好。” “这老太婆会不会骗我们啊?” 多少顾忌着马先明,他们边驾马边说着。 他们的老大摆手,下巴点了前头的吴妈妈,说,“这些日子我同他们聊过,的确和这老太婆说的差不多,她真是为了将人带回去治病,才要先斩后奏,出不了什么大事。” 说完,他拉了马往后走,催促着赶紧,也负责断后。 刚淌过溪流,又斜着上坡,没有轿子,吴妈妈骑马骑得困难,腰又说疼,身上又被雨水打湿得浸透了里衣,又冷。 马队的老大见这金主老婆子都快没了半条命。 就同她说,“要不短暂歇会儿。这鬼天气,路上难走,他们追不上我们的。” 吴妈妈忍着腰疼,喘冷气说,“能忍,不歇。不上火车,我是安不下这个心的。” 马队的老大见她坚持,摆手势示意后头的人继续跟上,说,“行,那不歇,继续走。” 队伍慢慢走到平坦的路上。 道上散落着衣物,几米路就有一件,像是雨天赶路,从包裹里不小心掉落的。 他们用毛瑟枪挑起了地上的一件肚兜,笑说,“这人走得肯定比我们还急,连娃娃的肚兜和尿布都不要了。” 白色的布料,挂在长枪上像举着白旗一样。 一人嫌晦气,说,“这说不定是用过不要的,你别晃,可恶心。” 上了平坦的路,再不久就能到玉溪的古村了,落在后头的人开始说笑,枪杆子胡乱戳着对方吓唬,马队的老大哼笑了声,不想同他们开这种屎尿玩笑,就往前驾马,去查看黑色胶布下的人。 他挑了一角,从布下看一眼。 并没有动静。 拉着这昏睡过去的不是个熟手,难免疑神疑鬼,缰绳都拉得紧,后头在闹,他在前头却不停地眼观八方,惊惊颤颤的。 “兄弟,放松点,这条路我都走了上百回了,人来人往的,从也没有出现过意外。” “可” 他上前拍了拍这个新兄弟的肩膀,谆谆教导说着,“可什么?胆小没事,练多几回早晚能行。就是别学你那表兄弟,直接落荒而逃。” 被拍肩的人心里郁闷,他是表亲带入门的,可表亲却觉得不能干这种绑架人的事,也不要那份报酬就回彝族村寨里头通风报信去了,弄得他路上其实很煎熬。 里外不是人的。 他尽量少说话,免得惹这老大牵连表亲的事,只点了头。眼也不再去看四周那么警觉了,嘴里应是。 正说着。 马匹忽然停了下来。 后头闹着的人也忽然安静。 视线的前方,树边停着三匹棕色马,躺倒在了雨水里,马腹上三四个窟窿,涌着鲜红液体,血汇聚在了一起,染了旁边的白色山茶花。 躲雨的营地上,火都灭了,帐篷坍塌盖着一具人形躯体。 几乎不用多说,便知道那人已死。 因为参天树下,散着蜿蜒如盖枝叶的树干上,爬满了青苔,一名婴孩被长棍插在了上头,如上帝的绞刑架,悲凉而无生命的气息。 一帮人眉眼和心骤跳,被这绿意惊了马,方才还在挑着尿布的枪立刻上了膛,高举瞄向四周,他们立刻聚成了圈,才有警惕。 而为时已晚,居高而望的土匪,已经在高地将他们视为了笼中待宰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