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班主在小房间里寻到了他,禾本生刚刚卸了妆。 花班主瘦削的脸上风雨欲来,杏眼中也满是怒气,从不离身的烟管被他捏在手中,在掌心处一下一下敲击着。 要是是新入园的那个师弟在这里,估计脚都吓软了。 花班主是个再严格不过的老师,尤其是在平日练功的时候,一个动作没做到位,便是一顿罚。 禾本生已经许久没挨过罚了。 他直起身子,花班主直接甩了他一个巴掌,禾本生被打得偏过头去。 花班主罚人从不说明缘由,都是直接罚的,悟不出来说明罚得不够。 禾本生左脸肿起,垂着眼睛沉默。 禾本生知道,花班主在恼他方才上台前私自离开后台。 花班主被气急了,单薄的胸口急促呼吸着,他抖着手从随身的布包中取了些黑色的大烟,点燃后匆匆送到嘴边。 花班主的烟瘾越发重了。 禾本生听着他喘,听着他咳,心中默默计算着什么。 大烟掏空了他的身体,带走了他的美貌和健康,就连打人的力度,都比之前要小了许多。 禾本生想起他小的时候,犯了烟瘾的父亲躺在床上,眼神呆滞,骨瘦如柴,身体卷曲抽筋。 让母亲去为他买烟,母亲哭着让他别再抽了,他便打了她,力气不够便用鞭子抽,用椅子摔,他们兄妹三人缩在空荡荡的厨房中,像缩在阴沟中的老鼠。 他逃离了那个地狱,兄长和小妹也再没了消息。 在这个年代,人命微贱,血脉亲缘便显得无关紧要。 禾本生被罚跪在院子里,花班主罚人的时候,没人敢求情。 当时辰熙待在包厢,看着贺大帅进来,又看着他清场。 辰熙担心有什么事情,就在戏园子外等了许久。 后来就来了一队大兵,将戏园子团团围住,带队的那个官兵认识辰熙,就好声好气将人请远了。 辰熙找了一处茶馆,原本是想等着散场后,再进去看禾本生,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是干等了。 茶馆里坐着几个刚从戏园里出来的客人,有知情人在小声讲着八卦。 那人说是小鬼子官来了平北,贺大帅要跟那些个小鬼子合作,进军南方,如今这时局,又要打仗了。 辰熙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不多时便离开茶馆。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渐渐冷了。 被罚着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禾本生衣服上落满了露珠,腿也已经直不起来了。 新来的小师弟从柱子后面探出个头看他,禾本生看见了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小师弟比他入园的时候年纪要大一些,但人怯生生的,禾本生喊了他两声,小师弟还是躲在后头,不敢出来。 禾本生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想让他搭把手的,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两条腿已经无知无觉了,他尝试着往前走两步,然后膝盖一软,狠狠摔着地上。 小师弟见他摔倒,“啊”了一声,终于从躲身的柱子后头出来,小跑着过来搀扶他。 那孩子清秀的很,生了副好皮囊,偏偏喜欢窝着身子,用眼角瞟着四周,像战战兢兢养不熟的小兽,比起禾本生小时候差得远了,人也不讨喜。 禾本生让他扶着自己进了一间堆放器材的屋子里,里面有一张小榻,他半依靠上去。 禾本生指使小师弟去打了盆温水,把手泡了泡,再洗了把脸。 水凉得快,趁水半温的时候,禾本生用毛巾敷了敷有些浮肿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