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殊途同归。 温希在一棵桃花树下再次见到萧清川时,他也才将盛花的篮子铺个底。 这片山顶的野桃花林不小,有将近二十株年份久远枝繁花盛的野桃花,就是他捡着一株,挑最好的采集,也能轻松将花篮子装个满满当当的。 萧清川不远不近,靠在一棵桃花树下赏花,山花烂漫,景致宜人。 这里不是他家独有,温希心里面奇怪,却也收了目光,专注地挑着花瓣采着。 宋绍也明白这道理,只能将人盯牢了,别让他起了歹心,伤了希哥儿。 萧清川的来与不来好像没什么大影响,最起码温希是这样觉得的。 当温希采好了一篮子的花时,这个怪怪的大胡子前辈还在那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桃花看。 来时路上见过礼,走时他也没有打扰大胡子前辈赏花,收了花篮,绕过大胡子前辈所在的花树,往山下去。 晨间的鲜桃花最是娇气,见阳光久了,就会发干发皱不新鲜,花香也会失了清新,变得颓靡,得抓紧时间回去做成吃食。 温希想着粉粉糯糯的点心送到娘亲面前时,娘亲骤然点亮的水眸,嘴里的小米牙怎么藏也藏不住,脚步也放轻快了许多。 上山的路踩着泥泞前行,减慢了速度,下山却是乘着春风,归心似箭。 “希哥儿。” 温希原先还雀跃的步伐,随着宋爷爷一声紧绷的轻声呼唤,骤然停了下来。 他的武功太弱,还没有发现什么异样,但是他熟知宋爷爷,这样的语气是周围有危险的意思。 “希哥儿,别怕。” 宋爷爷警惕着周遭,不忘低声安抚着他。 温希捏紧了手中的花篮,低低地应了一声,也肃着小小的俊脸,大眼睛警惕的观察着四周的树林。 可惜他眼睛睁得再大,也没看出什么异常。 他牢牢握住宋爷爷伸来的大手,紧贴在宋爷爷的身侧,心里鼓噪,面上却镇定,不能给正在迎敌的宋爷爷添负担。 他年纪虽小,但外公并没有瞒着他,他知道这林间布置着高手。 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会好奇他们一家的身份,奇怪他们家有什么仇人,要这样严密的防护,一堆的疑惑乱如麻,但他知道外公这是为他和娘亲好,也相信等他有能力时,外公会将一切告诉他。 他会好好提升自己,等着那一天。 眼前的危机愈发刺激到他,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要更加的刻苦。 他也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不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他有危机感,但是没有死亡的恐惧。 他更加担心庄子里的情况,哪怕那里有外公坐镇,是最不用担心的地方。 打斗中,他甚至能看见手起刀落时溅起的鲜血,温希微微有些不适应,但更多的却是对实力渴望。 他也渴望仗剑迎敌。 敌人有数十人,武功不低,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跟暗中保护他们的人打的不相上下。 他们出手毒辣,不计较死生,不择手段,隐隐有压过己方的趋势。 温希不自觉的一再收紧手心,第一次面对真刀真枪的生死存亡之战,他不紧张是假的。 “魔教,怎么会?”宋绍有些惊讶,神色也变得凝重。 温希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魔教? 他也曾在庄子里听到过,但都是点到为止,更深就没有了。 他只知道,这个魔教江湖上人人痛恶,不过在几年前彻底灭了。 如今魔教却是来他们这里寻仇, 外公他们肯定与魔教的灭亡有关。 温希心中诸多猜测,可他人小,猜测的再多,也影响不了战局,他小小的身体保护不了任何人。 远处就像是一个血肉绞杀场,双方的人轮着倒下,魔教的人显然是怕动静越来越大,还会有人来支援,更加不计后果的拼死向前,双方都已经杀红了眼。 宋绍抽出身上的佩剑,洌洌的寒光,带着致命的危险,温柔的将温希护在身后。 魔教有备而来,手段百出,竟是冲出了围攻,突进两个魔教死士,突击到宋绍和温希的面前。 温希身上有一把外公送的匕首,他外出时都会珍爱地佩戴在身上,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抽出匕首,握在胸前,防御着。 装满桃花的篮子不得不放下,静静地躺在泥泞的地上。 魔教死士嘴脸狰狞,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带着致命的杀意,温希心悸,可骨子里的血性也被激发出来,反而有种迎击而上的热血。 风吹花起,模糊了温希的视线,闷哼声响起,温希来不及恍惚,伴着桃花的甜香袭来的是令人作呕的潮热血腥味。 再极力睁开眼时,入目的是地上两具被桃花敷面的尸体,竟然有着残破的美感,没有温希想象的狰狞面目,减少很多冲击。 温希并不怕见死人。 可惜送给娘亲的桃花浪费了。 这个时辰再采得桃花终究是差了些,而且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也不能不懂事的冒险采桃花了。 他得赶紧回庄子上看看情况。 他担心庄子里面的亲人们。 心思急转间,挡在前方,似乎万夫莫敌的高大身影,深深印在温希幼小的心里,像是镇山石,充满安全感。 他不知道大胡子前辈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大胡子前辈救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的心里奇怪的没有危机感。 温希的眼睛亮了又亮,大胡子前辈手执利剑的凌云之姿,就是他想要成为的样子。 其实没有萧清川的加入,这场战斗也已经接近尾声,温父布置的人终究不是一般人,还有宋绍护着,温希并不会有危险。 看着小家伙跃跃欲试的样子,也没有害怕,最多有些冲击。 萧清川觉得自己的出手真是莫名其妙,多此一举,更觉怀里面纱袋兜着的桃花烫手。 萧清川顶着宋绍不善的目光,将怀里的纱袋随手一丢,恰恰落在小温希的怀里。 角度之刁钻,宋绍拦都没有拦住。 温希下意识地抬手一兜,迎了满怀的桃花香。 他疑惑地抬头,面前已经不见大胡子前辈的身影,回头看下山的路,倒是捕捉了一片衣角。 温希面上古怪,心里面也别扭,他采桃花是要送给娘亲的。 一个男人摘得桃花,怎么能给娘亲呢? 他想要往外面丢,可是想想人家帮了他们,还好心送他需要的桃花,丢了确实是太糟蹋别人的心意,这有违他的良心。 余光扫到地上的尸体,温希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得先回去。 宋绍也心焦庄子里的情况,外面又不安全,虽然他想让希哥儿将纱袋丢了,但是希哥儿已经拎着桃花袋子,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还是先回去再说。 你不说,我不说,这个桃花纱袋就这样被带了回去。 庄子依旧和往常一样平静,除了疾步迎来的温父,忽略刚刚的暗杀,这依旧是个宁静的早晨。 “可受伤了?”温父弯下腰,扶着小温希薄弱的肩膀,声音里藏不住的担忧,眼睛也是将小温希上上下下一再的打量。 即使知道自己安排了人在暗处护卫,更是有宋绍在一边看着,他还是禁不住胆战心惊,哪还有往日的镇静模样。 此时的他不是威风凛凛的大侠,只是一个担心小外孙的普通外公罢了。 “外公,我没事,宋爷爷他们将我保护的很好。”温希老老实实的配合着外公查看,嘴中安慰着,看着手中的桃花,脑海中浮现那人伟岸的背影,温希还是提了一嘴,“还有大胡子前辈,他正好在山上,帮了我们。” 温父这时候也检查完了,确定外孙没有受伤,心里面绷着的弦松了许多,听着小外孙提到的大胡子前辈,温父愣了一下,很快对应到人,不就是赖着不走的房客。 “希哥儿没事就好。”此时一道温和的男声插了进来。 温希闻声望去,是个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男人,男人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转瞬即逝,终只留下暖意。 “这是外公友人的儿子,你就叫李叔吧。”温父放下心后,也笑着介绍了一下。 “李叔。”温希从善如流的唤了一声。 被唤作李叔的男人笑着点了点头,“伯父和温妹妹将希哥儿教养的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希总觉得这个李叔在提到娘亲时,眼里藏着什么情绪。 温父笑着,他当然高兴别人夸自家的孩子,牵起温希空着的手,将人往里面引,边走边道:“走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听伯父安排。”李景恭敬应道,跟上温父的步伐。 温希回头看了眼,宋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应该是去处理刚刚的事情。 大厅里面,温父和李景喝着茶,随意的聊着一些事情。 温希听不出来什么,还是想先将桃花送去厨房。 其实他更想问问刚刚刺杀的事情,只是客人在场,外公忙着招呼,他明显插不上嘴。 “外公,我将桃花送去给娘亲做吃食。”温希摇了摇温父的手臂,脆脆生生的道。 童音响起,两人都停了话头,直直地看向温希。 “去吧。”温父慈爱地摸了摸小外孙头上的小啾啾。 “是。”温希应了一声,又转身面向客人,“李叔我先去了。” 李景看着小儿,俊秀的小脸,板正的模样,心想,长着像她,性子却是天差地别,反而有点他的影子,想到这心上闷闷,又见温希等他回话,尽力遮掩着回了一声,“好。” 温希虽觉他态度奇怪,但也没放在心上,毕竟刚见面时,就古里古怪的。 温希的身影很快消失。 温父见李景仍盯着他的背影看,不由得轻轻咳了一声。 “是晚辈失礼了。”李景一惊,赶紧收回视线,面上惭愧。 “你也算我看着成长的晚辈,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想了,这几年可成亲了?”温父点了点头,面色没了刚刚对着温希时的慈爱,也不见冷淡,平平淡淡, 到底是自己友人的孩子。 “没有。”李景答的满口苦涩,温伯父敞开说这事,他心里面那点子心思,怕是一点儿机会也没了。 “嗯。” 温父也不想管晚辈的亲事,只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再做无用功,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经历了那样的人,那样的事情,怕是再无心情感。 更何况当初两人就没看上眼,以女儿的心性更是不可能有什么。 “若是遇着合适的,也别耽误了,成亲时,我和黎子去不了,也会送上贺礼,伯父和你爹娘一样,希望你过的好。” “是。”李景只觉得心被揉搓了无数遍,疼的要死,头脑却愈发的清醒,张口半天,干巴巴的回应道。 温父见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点到即止,“既然你能找到这里,就在这住上一两天吧,回去让你爹娘也放心,我这边没事。” 李景心里面再难受,也记得他这次来,还带着爹娘的问候,“谢伯父的款待,我回去会告与爹娘。” “好,你路上也劳累了,先下去休息,等午膳后我们再聊。” 李景应了,他现在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怕在长辈面前失了礼,默默的退下,随着下人去了住处。 恰好宋绍这时也处理好事情回来了。 “想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和黎子争辩的小子,也变得沉稳安静了,宋绍我们老了。”温父叹息一声,往事仿佛历历在目,却也遥不可及。 “老爷。”宋绍并不是什么会安慰人的性子,只会在温父需要时回上一声。 “哈哈,我倒是感慨上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温父心里的惆怅转瞬即逝,再抬眸时他又是那个冷静的盟主,“魔教被我们灭的再也起不来,也算得上给娘子报了仇,没想到还有一两个喽喽想要报仇,看来我们沉寂太久了。” “这次应该是跟着李景来的。”宋绍想到刚刚处理的魔教之人,他心里面的血性也再次被激了起来。 “嗯。”温父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眼睛饮了一口茶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绍以为他在想着怎么处理魔教的事情。 “宋绍,你觉得那个大胡子怎么样?” 乍然的问话,没头没尾的,一向沉稳的宋绍也错愕地抬起头,对上盟主询问的眼睛,他压下错愕,认真思考起来。 “冷静,强大,不像草莽,不是一般人。”宋绍如实说出自己的感受。 温父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到了窗外,若有所思:“他很棘手啊。” 宋绍脸色一肃,“会不会跟魔教有关。”说完转头一想,魔教有这样实力的,早已经被铲除,他又有些迟疑。 “他跟魔教可没关系。”温父心里似乎有了数,“你去吧,好好的做准备,这几天都不安稳。” 宋绍觉得盟主对那个男人的态度有些奇怪,但他听惯了盟主的话,也没什么疑义,没再探索下去,转身下去部署。 所以没听见盟主在他走后,那声轻若无闻的叹息。 “孽缘啊。” 谢闲这几日确实是挺闲的,关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他没有帝皇那么好的武功,所以探查也没他的份。 他亲身经历了帝皇变化多端的心境,默默躲得远远地看书去,少让自己惹了皇帝的嫌,就当是难得的休沐了。 虽然这个休沐也休的不踏实,但总比没的休好。 他给帝皇当牛做马这么多年,也确实是没有一天能安生。 不过今日他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 不仅是帝皇态度的不同,还有庄子里面的不同。 往日里,庄子是表面松散,内里严密。 现在是表里如一的严密,像是一张紧绷的弦,蓄势待发,他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趋势,这让他感觉很不好。 只是帝皇没有什么吩咐,他也只能提着神,密切关注周围的变化。 养了几日的温黎,身子确实是恢复了许多,差不多已经好了全。 只是为了安爹爹他们的心,更是有小温希时时的查看,她也只能乖乖的待着又将养几日。 小温希孝顺,带着桃花做的点心来了。 “娘亲,你尝尝,这是新做的桃花山药糕,鲜桃花做的桃花饼,奶香的桃花茶酪,鲜桃花羹,都是后山上最鲜的桃花现做的,医书上说桃花最是养颜,肯定让你的的美貌更上一层。”小温希为哄娘亲开心,难得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话,就为了让她多吃上几口。 温黎眯着明媚的眸子,笑弯了唇,启唇含住了小温希送到唇边的勺子,唇齿间瞬间溢满了桃花香。 自己的儿子这样孝顺,温黎当然给面子的吃了不少,顺手还捏了甜味较淡的桃花茶酪给儿子。 温希也顺着娘亲的动作将点心吃进了嘴里,茶香,花香 和奶香交错,倒不是完全的甜口,他吃下去也不勉强。 母子两人你来我往的,将桌上的糕点吃了不少。 这下子肚子里面都是胀胀的,说话时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淡淡的桃花香,午膳是吃不下去什么了。 至于今日遇刺的事情,温希想了想还是如实对娘亲说了。 他也不是不能瞒着娘亲,甚至庄子上的人都不会主动对娘亲说他遇刺的事情。 但他觉得娘亲那么关心他,这样危险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娘亲却是一点都不知道,万一有人说漏了嘴,娘亲一定会生气的。 而且他觉得这件事情还没有完,跟娘亲说了,娘亲心里面也有个防备,想来外公不会有意见。 温黎听了小温希早上的遭遇,一开始是担心的要死,和温父一样,甚至将小温希的衣裳扒开了检查。 小温希一再坚持才没被脱了下衣,他觉得刺杀都没被娘亲检查身子来的刺激。 他早熟,知道男女大防的早,像这样裸着上身在娘亲面前,也是两年前的事情。 温黎望着他羞红的耳根,死命捂着下衣的手,心中的悸怕平息了许多,也知道自己多虑了,希哥儿要是有什么伤,爹爹早就将人留下治疗,哪会让他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 不过心有余悸还是难免的。 “最近不要去山上,怕是要不太平。”温黎细细的帮小温希将上身的小袍子穿好,一边不放心的叮嘱着。 “娘亲,希哥儿知道的。”小温希认真的点了点头,望着温柔为自己穿衣的娘亲,“娘亲不要乱走动。”说完,温希又有点想笑,一家子就没哪个比他娘亲还不爱动。 “好哦,我的乖乖。”温黎帮他整好了衣裳,抬眼瞧见他近在眼前的可爱小脸,心中一痒,忍不住吧唧亲了一口,又伸手捏了一把。 直接把小温希闹了个大红脸,愣愣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的孩子样更加可人了。 “呵呵。”温黎不厚道地笑出声,脆甜的笑声悠悠荡在屋里,好听的醉人,笑起的风情更是迷人眼。 温希羞得长睫眨啊眨,扑扇个不停,像是沉睡惊醒的蝴蝶,惶惶无措,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温黎更是不客气的又上手揉了揉颓红的脸蛋。 温希招架不住,哼哼唧唧地说不出一句话后,手忙脚乱的退了出去。 温希离开后,温黎脸上的笑意渐渐烟消云散,手上无意识地扯着帕子,思绪万千。 魔教啊。 原先以为不会再出现在她的耳边,没想到经历那么重的打击,魔教还能再卷土重来,袭击小温希。 她从不会质疑爹爹的能力,她只是听到魔教两个字,就想到了那段日子。 那段刻骨铭心,却也永生难忘的日子。 温黎深深吸了口气,想要赶走心里面无尽的烦乱。 那段日子已经离她远去,她绝对不会和他再有什么瓜葛。 不知道爹爹对于萧清川做的事什么态度,萧清川如今势大,她不想他们对上。 也许这一生不再牵扯上,这对他们都 是最好的结局。 说她懦弱也罢,她真的接受不了爹爹再出什么事情,萧清川心狠手辣,她真的担心爹爹斗不过他。 这一生,爹爹和希哥儿能够相伴在侧,她已经满足了。 温父做了多年的盟主,他手段成熟后,除了在萧清川手上吃过一次亏,还没有什么人斗过他。 晚间庄子外的打斗,他甚至都没有出手,一切的硝烟就在无形中结束。 只是魔教的喽喽还是制造出了声响,温黎被惊动了,等到进了大厅时,氛围出奇的微妙。 温黎几年前就是绝色佳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几年过去,她的美貌有增无减,岁月的沉淀,让她身上更多了一抹柔情。 这抹柔情若无法抗拒的港湾,贴近后身心都得到了宁静。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是最吸睛的亮色,让人不忍亵渎的皎洁月华,想要捧在手心精心呵护,又担心从指尖悄悄溜走,扣人心弦。 李景和谢闲目光里挡不住的震撼。 震撼后,李景的眼中有着无尽的怀恋与怅然。 谢闲是再相逢的喜悦。 萧清川的眸色剧烈震动,归于平静。 “真是好久不见,黎子丫头。”身受重伤,瘫坐在地上的水月仙子,咯咯地笑说道。 即使在说话,她的眼睛也牢牢盯在温峰脸上,哀怨又忧伤。 温黎没想到会再次见到水月仙子,她本以为水月仙子早已死在了冷宫,死在了萧清川的手上,她感叹水月对爹爹的痴情,也不喜她对爹爹的算计。 “好久不见,水月仙子,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面对成为阶下囚的水月仙子,她也只是默默地退到了爹爹的身后。 水月仙子单方面的爱恨纠葛,她不会替爹爹说什么。 水月仙子痴痴地笑了一阵,想到自己拼死闯进了庄子,就是为了见这个男人一面。 而这个男人眼里面从来没有自己,他眼里面有外孙,有女儿,有妻子,为什么就是没有自己呢? “黎子丫头真是皎皎似月,濯濯似莲,容颜无双。”水月的话没头没尾,没有一个人理她。 她也不在乎,她迷离的看着温黎的脸,又将视线转向此生最爱的男人,“她的娘一定很美,对不对?” “比我还美对不对?”她一边凄楚地问着,一边摸着自己粘着鲜血的脸庞,“所以你才不爱我吗,因为有更好的?” 原先还没有什么表情的温峰,脸上终于有了深深的冷意,他本不屑解释什么,但他不喜欢外人扯上他已故的爱妻,“你永远不是她,不要拿她和你比。” “哈哈,是啊,我不是她,你心里眼里都是她,她死了也不会再看我一眼。”水月一直以来的坚持被最爱的人破灭,没了歇斯底里地呐喊,只有满腔无措的呢喃。 温峰冷厉的眉眼,不是最俊的,却像是长在她的心上,如今他那么冷漠,甚至含着厌恶地看着她。 她依旧觉得心会跳动,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笑啊。 水月的心上破了个洞,不是悲伤的形容,是真正的破了个洞。 她亲手插进自己的胸口,抠出自己还在跳动的心脏,嘴角带着癫狂的笑意,鲜血直流,她将手上滚热的心直直的往前送了送,那里有温峰,她最爱的人。 却在半途软了下去,就像她戛然而止的可笑半生。 曾经的绝代佳人,眼眸黯淡,软软地躺在地上,再也没了声息。 水月的爱炙热疯狂,点燃了自己,还想要点燃别人。 那散着热气的心带给温黎巨大的冲击,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像水月一样这么偏执的爱一个人。 更何况是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 值得吗? 她不知道。 但水月应该觉得值得。 温黎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只是快速的跳动,她的心脏就会感觉到不适,水月挖开该多疼呢? 温热的大掌捂在她直愣愣地眼上,是爹爹。 温锋叹息了一声,说实话他并没有什么动容,他的心早已经填满了亡妻。 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对不起水月的地方。 他对她的追逐坚定的拒绝,不曾有一丝回应。 不爱就是不爱,他没有处处留情过,他问心无愧。 “将水月下葬吧。”毕竟曾经认识,人死如灯灭,简单的下葬,再多的也没有了。 温黎听到脚步声,收拾声,爹爹再松手时,大厅的地面已经干干净净,没了痕迹,像是水月从不曾来过。 温黎也压下了心里面的震撼,只是经历那样的血腥,精力消耗太大,面上终是怏怏。 “晚上发生的太多,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温父也没什么寒暄的心思,说了一句就想打发了几人回去。 几人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先后走了出去。 温黎打起些精神,抬眸时,看见了落在后面的男人身影。 刹那间,她的脑袋嗡嗡的,好像是时光倒退,回到了当初。 “怎么会?”温黎唇肉轻颤,声音微不可闻。 温父若有所感,回头看她。 “可是刚刚吓到了?”温父看着脸色煞白的女儿,声音难掩担忧。 温黎心里又惊又怕,眨眼再看人已经不见,可是她心里总是闪过刚刚的背影。 “爹爹,刚刚……”温黎哑着声,伸手想要指向外面,却在半途落了回来。 她一再在脑海中回忆刚刚的背影,却发现记忆里萧清川精瘦挺拔,并没有刚刚那人高,那人壮,他们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什么?”温父的声音已经有些急促。 温黎白着脸,有些无力地张了张口,“没事。” 温父怎么看她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可女儿不愿意张嘴,他也只能送女儿回去休息。 温黎勉强将爹爹劝去看小温希,发生这么多事情,都是宋叔在房里陪着他。 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刚刚的身影反而更加的清晰。 明明差距明显的背影,她怎么会将之混为一谈。 温黎想的头痛欲裂,最终泄气的将脸埋进手心,想要静一静,她现在的思绪很乱。 她怕心中的猜想成真。 恍恍惚惚间,温黎心身疲惫,本就病体刚刚痊愈,昏昏沉沉陷入沉睡。 温黎扶着额角,难受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纱帐透进点点光亮,时辰已经不早了。 温黎愣愣地坐了一会儿,突然脸色难看起来,迅速低头,身上的衣裙已经换成了寝衣,可是她昨晚明明趴在桌子上睡着的。 “小姐醒了?”丫鬟听见动静走了进来。 温黎眼睫随着她的不安剧烈的抖动着,不自觉的紧了紧胸前的薄被,明明快初夏了,她还是无端感到发寒。 “昨晚是你们帮我睡到床上,换的寝衣,是吧?” “小姐睡的沉,我们进来担心您着寒,帮您睡到床上,换的寝衣,小姐怎么了吗?”丫鬟如实的答了,手上收拾床铺的动作也不慢。 “没什么?”温黎对于自己的胡乱猜测难以启齿,她能说她好像感受到了男人宽阔坚实的怀抱吗? 也许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温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小姐,李大侠想要见你。”丫鬟想了想,还是将话说出了口。 “李景吗?”温黎昨夜确实见到了李景,只是有了那道身影,她都没有注意他。“到花园去吧。” 她和李景除了当年的婚约闹的不快过,后来他和江湖的人来救他和爹爹,她对他心里面还是有着感激的,当初没有机会,现在不见见不合适。 温黎去时,李景已经早早的等着了。 温黎没有什么太大的感受,李景却是恍若隔世,心绪万千。 “好久不见。”温黎主动上前,保持着距离打了招呼,丫鬟守着,大家又是江湖世家,本就没有那么大的避讳。 “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吗?”李景压抑着汹涌的情感,涩涩地问道。 温黎轻轻笑了,笑得温柔平和,像是迎着阳的花。 不言而喻,她这些年过的很好。 李景看着她的笑容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心里的苦涩都去了很多。 “我还不错,你和伯父伯母还好吗?”温黎礼尚往来得问道。 “我爹娘都很好。”李景压着自己的视线,不敢露出任何异样,至于他自己,有什么不好,也不敢打扰到她。 温黎也没有在意,或者 说她对李景也没有那么关注。 “我很感谢当初你能一起营救我和爹爹,往后有什么事情,我能做到,一定相助。”温黎对他的感谢发自真心,眼睛里满是真挚。 李景不敢看她熠熠生辉的眼睛,生怕脱口而出不该说的话,他死命的抓紧自己的手心,道:“我们两家本就亲厚,何况当初我们还失败了,温妹妹就不用提了,免得生分,我爹娘知道了也会难受的。” 温黎见他态度坚决,也无可奈,笑了笑,一时间她也没话可说,她们本来就不熟。 李景心中有太多想要倾诉,但都是些不能出口的话。 两人之间的话题,就这么冷了下来。 温黎看李景也没什么事情要与她说,她张口告辞。 李景望着她袅娜的背影,心里面失落的要命,腰背都不复刚刚的挺直。 “温小姐。”粗糙沙哑的声音响在耳畔。 低头慢步,神不守舍的温黎,惊得抬起了头,凌乱扑扇的睫毛表明她被骤然响起的声音吓到。 他的声音确实是不好听,还有点凶。 萧清川心里面知道,但他还是冒昧地走上前。 近看,她更像玉做的人儿,轻不得,重不得,易碎。 温黎仰起头打量着眼前,似乎遮天蔽日的男人,也许是背光的原因,满脸大胡子,细细的眼睛,竟是在和那个玉面公子有丝丝融合。 “萧清川。”温黎失声道,小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惧怕,身子摇了摇往后退去。 萧清川易容后不大的眼睛,眯的更小了。 她认识他。 她也惧怕,厌恶他。 她们的距离并不近,萧清川握紧了手,眼睁睁地看着她身后的丫鬟将她扶稳。 “温小姐怕是认错人了,萧清川是谁?”他的声音四平八稳,仿佛真的是随口一问。 温黎只觉得目眩,她再睁大眼睛,那么潦草的一张脸,怎么都没有玉面公子半点影子。 可她就是看错了,背影看错,脸也看错。 真是荒唐。 可一再的荒唐后,真的就是荒唐吗? 为什么别人的身上看不见萧清川的任何影子,这个人她会一再看错。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像被扼住了要害,在垂死挣扎的边缘,就是不能得一个痛快。 温黎闭了闭眼睛,暗暗告诫自己镇定,不管他是谁,她现在并不是反抗不了。 “你听错了。”温黎勉强镇定下来,却也不想再跟他说一句话。 她说完后,也不管男人什么反应,带着丫鬟绕着他离开了花园。 萧清川回首看了许久,靠近了人,她的态度让他心里说不出的沉重。 想到手下打探来的消息,他是该见见师父了。 还有那个神秘太子妃,也该有消息了。 太子妃啊,他是鳏夫。 温家女也没有丈夫,不是吗? 萧清川心思转来转去,又转回了温黎的身上。 温黎心焦时,庄上的李景和几个外客都离开了。 温黎听了,松了一口气,应该不是,只是她多虑了。 她之前处处抓着为数不多的细节回忆,成天难受,现在人走了,却像是个仓鼠般,藏着这些,不愿意再回想丝毫。 没了外人,温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整天逗逗儿子,偶尔研究研究点心,生活静谧。 但某一天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醒来时,她又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她居然能平静的承认,那个人真的是萧清川,她没有认错。 “萧清川,我们为什么不能就此两不相干呢?”她历经心理的煎熬,再看见眼前早已变得成熟的男人,她想她的语气神态是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