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闲闻言着实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直视帝皇。 年轻的帝皇身着玄色龙袍,墨色长发一丝不苟的竖起,浑身的威仪肃冷,也挡不住他俊若神人的天颜。 谢闲不由想起还是太子时的帝皇,听说虽深沉不见底,但也有着不一样的温柔。 不过那样柔和的太子殿下,他是无缘得见,只因那缕温柔,随着那位扑朔迷离的太子妃远去。 之所以说扑朔迷离,是因关于这位太子妃的所有信息,随着她的殇逝早已经变得模糊不清,成了皇宫的禁忌。 那位太子妃出现时间太短,而如今的帝皇也是无动于衷的态度。 所有人都觉得那些传闻怕也就是传闻。 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罢了,突出的也就是她所待过的位置,曾经的太子妃殿下。 如今的民间怕也没几个人记得帝皇的已逝太子妃是谁了,哪怕曾经昭告天下。 有点印象的人,也只会在人走茶凉后,叹一声帝王无情。 一切念头也就是在电光火石之间,谢闲又死死垂下了目光。 帝皇的心思显然不在他的身上,没有在意他的不敬。 若是往常的臣子敢如此若有所思的直视圣颜,早已经被帝皇冷寂的眼神吓得半死。 帝皇手中摩挲的玉佩,正是他之前派人送回的那枚。 紫色的玉佩在帝皇修长的手中相得益彰,愈发显得此玉不同凡响。 帝皇显然对玉佩很重视。 只是此玉早他几天送回,帝皇应该早就知道当时情况。 心中有着疑惑,还是详详细细的将发现玉佩时的情景一一说了出来,不加一丝的修饰,争取面面俱到。 帝皇默默无声地听着,直到谢闲的声音停下,也没有再说上一句话。 一时间殿内又陷入了死寂。 谢闲之所以能一眼就认出这块玉佩是帝皇的,是因为几年前那进献小国和他有着生意上的联系,这块玉佩是那个小国进献上来的国宝。 此玉不仅玉质天下无双,更重要的是它可以疏导内力,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无价之宝。 小国也是被打怕了,知道帝皇武功盖世,便想着投其所好。 之后帝皇现身时,偶尔也会佩戴上这块玉佩。 只是再后来他就没见帝皇佩戴过,他没多想,帝皇富有天下,奇珍异宝无数,这玉也不值当帝皇天天佩戴。 要不是此次玉佩浴血再现,谢闲也不会蓦然想起这块玉佩。 只是帝皇如此态度,难道这块玉佩身上有什么隐情? “你可知,朕将这块玉佩给了谁?”帝皇突然发问,竟然起了聊性。 谢闲自当陪着,他觉得帝皇并不是想要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更像是有自己的思量。 “臣不知,不知陛下赏给了谁?” “你现在是越来越谨慎了。”帝皇的声音渐渐的近了,语气不置可否,“朕还记得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家公子,却为个一面之缘的女子,彻彻底底的改变成如今的模样。” 如今这个样子,是好是坏,各有思量。 “陛下。”谢闲低头轻道。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到了他在的小镇,他也在那时投于陛下,那是他仕途的。 帝皇挥了挥衣袖,他并没有探查臣子姻缘的爱好。 帝皇走到窗前,举着手中的玉佩,对着灿烂的日光又继续打量了起来,黑压压的眼眸微微地眯起,“当年这块玉佩被朕的师父拿去,说是要送给很重要的人。” “剑圣前辈?”谢闲有些惊讶,又有些恍然,毕竟帝皇霸道,能获得帝皇贴身玉佩的,又如何能是等闲的人。 剑圣前辈都觉得很重要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谢闲不知道,他也猜不到。 “朕已经多年不见师父,没想到你会将这枚玉佩带回来。”帝皇将玉佩拿离了眼前,扣在骨节分明的手中,又细细地摩挲起来。 谢闲的余光里是帝皇紧紧绷着的下颌线。 想来帝皇和剑圣前辈有什么不和,或者剑圣前辈恼了帝皇。 “谢卿这么聪明,想来是猜出了什么。”帝皇笃定。 谢闲意识到自己怕是中了帝皇的谋,帝皇向来情绪深藏,怎么会如此显露于外呢? 还不是刻意让他捕捉到。 “臣自当为陛下赴汤蹈火。”谢闲毫不犹豫的又躬身一伏。 “好了,也不是什么让你赴汤蹈火的事情。”帝皇出声,袍角的龙纹张牙舞爪,活灵活现,再次出声时已经是在座上,“你再去那里探查一下师父的踪迹,退下吧。” “臣有罪。”谢闲连忙叩首请罪。 “何罪之有?”帝皇淡淡出声询问。 “臣言之不详,臣有罪,臣原不知这玉佩和剑圣前辈有关,所以没说山下有一庄子,里面的下人武功高强,如今想来可能是剑圣前辈隐居在那。” 谢闲原先不想提那户人间,他受人一宿恩惠,也确实没联想到他们和玉佩有什么联系,所以也没说,没必要说出来惹帝皇的眼。 “哦?”帝皇很容易摸清谢闲的心思,只是这手下确实得力,他也没有处罚的意思,他更想知道在那里的是不是师父。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探查的事情先放到一边。”帝皇一锤定音。 谢闲有些摸不着头脑,帝皇好像又突然没了那份急迫。 随着谢闲的退下,大殿又恢复了沉寂,像是庄严的仙宫。 座上貌若仙人的冷峻男子闭眸不语,似是千年万年的岁月也不会改变。 然而此刻的冷峻男子,帝皇,萧清川,恰恰达不到清心绝欲,他那颗被封印的红尘心蠢蠢欲动,似要破除一切的束缚,恢复它原来为一人火热的模样。 “噗。”一口鲜血淋漓的喷溅而出,殷红的血浸湿了桌上的纸张,萧清川惨白着脸,缓缓扬起浓密睫毛,遮不住无边的不甘。 萧清川抬起手,勾起的食指狠狠地擦过薄唇,他还是没有冲破限制。 当年他莫名其妙的失去一部分记忆醒来,神智不清之时,他那位为老不尊的师父就以死相逼, 让他不准调查真相,连自己的父皇母后也是一样的态度。 他越是摸清身体内的限制,越是明白自己被这好师父坑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原先对那段记忆的执着渐渐加深,这次无论找不找得到师父,他都不会放弃去查这段记忆。 那段记忆究竟潜藏着什么。 和自己那毫无印象的太子妃有什么关系? 萧清川不顾差点走火入魔的钻心疼痛,从怀中掏出一块紫色的丝帕。 多年过去依旧美如紫霞,拿在笔挺的鼻尖轻轻嗅闻,早已没有了当初出尘的香味,萧清川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随即又有些欣慰,最起码是他身上的味道。 这是他醒来时,在自己贴身的地方发现的,一开始便牵动着他的心神,时间越长越是离不得。 他会想它的主人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真的是那个什么也没有留下的已故太子妃? “咳……”萧清川又咳嗽出一口热血,他挥了挥手,让满面惊恐凑上前来的近侍退下,随手拿过洁白帕子擦了擦,扔到了一边,遥遥的挂在一角,欲坠不坠。 初时还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如今时间如流水般逝去,他却是愈发的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知道当初的一切。 师父和父皇母后究竟想要瞒着他什么。 “咚……” 帝皇沉思的龙颜,瞬间变得深沉锐气,扫来的视线重若千钧。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小近侍简直吓破了胆,埋着头就一个劲的告罪。 “陛下息怒,小心龙体,是奴才们的罪过。”老近侍是先皇留下给萧清川的,很是忠心护主,平时一切事务处理得宜。 今日出现这样的差错,确实是千年难得一回,是老近侍职业生涯的一大败笔。 萧清川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久久的留在地上,那里有一些被打翻的香灰。 原是小近侍在给香炉添香时,惧于帝皇吐血,慌中乱了手脚,打翻了手中的香盒子。 “闭嘴。”萧清川声若雷霆,震的小近侍愈发瑟瑟,“下去。” 小近侍被老近侍拉下去时,差点腿软的晕了过去。 老近侍暗叹一声,这小近侍也是运道,帝皇不是什么暴虐的人,拉下去也就宫规处置,算是捡了条小命。 殿中人影一闪,地上的香灰早已打理干净,香炉熄灭,所有窗户打开。 常年熏此香,殿内泡的太久,味道浸入家具,甚至是殿内的人也腌渍入了味。 这香是太上皇后闲来无事,特意研磨调配出来,给当今皇上清心养神的。 大殿当中常年燃此香,萧清川也从不在意燃烧什么香料,母后自当不会害了自己,此香也确实有着养神的疗效。 只是如今打定主意查一查,那么一切好像都有迹可循了。 “去查一查这香。”萧清川揉了揉额角,微垂的眼底看不出情绪。 殿中守护的暗卫闪出行礼,然后又如鬼魅般,销声匿迹。 —————————————————————————— 谢闲有些诧异和戒备地看着眼前的劲装男子,他只是出来会友,没想到会被这男子堵在巷子里。 谢闲今日出门会友,自是没带多少人,两个护卫在身前挡着。 “谢大人,主上找你。”劲装男子也没在意两人的防备,直接说出拦路目的。 主上? 谢闲心里一咯噔,劲装男子适时抖了下袖口,一枚令牌隐晦的展示出来。 “谢大人,请吧。”劲装男子垂下手,侧身让路。 “劳烦。”谢闲惊疑不定地挥退身前的护卫,顺着男子让出的路,往巷口走去。 巷口的马车已等候多时,谢闲一到,马车夫就将车帘撩了一角。 “你们先回去吧。”谢闲侧头吩咐道。 护卫一向对谢闲唯命是从,见谢闲态度坚决,听命回府。 打发了手下的人,谢闲深吸了口气,借着马车夫打起的半扇车帘,撩起袍角上了马车。 马车外面不打眼,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才面见不过一日的帝皇,正闲饮品书。 “在外面,就别来那么多的虚礼了,坐吧。”萧清川眼神不移,呷了口杯中茶水,淡淡开口道。 “是,陛下。”谢闲半弯的膝盖微微直了些,脚下微转,顺势坐在了下手。 帝皇不拘礼节,谢闲也不会傻傻的忤逆圣意。 谢闲真正忧心的是帝皇的微服私访。 他倒是有几分猜测,只是帝皇不发话,他也不能擅自揣度。 马车平稳的行驶在京都道上,很快融入形形色色的路人当中。 没有人会想到的,王朝的执掌者,此时正混入芸芸大众。 耳边隐隐传来的热闹已经远去,谢闲估摸着已经出了城。 帝皇还是没有发话的意思,也不再饮茶品书,开始闭目养神。 谢闲酝酿了半晌,鼓起的心思又熄了火,伴君如伴虎,着实有些坐立难安,心惊胆战。 “你带路。”萧清川半掀起眸子,骤然出声道。 马车也随着帝皇的出声停了下来。 这话没头没尾,谢闲是聪明人, 能让他带路的,也就是那个捡到玉佩的庄子。 只是没想到帝皇会亲自前去,难道是得了确切的消息? “是,陛下。”谢闲心绪千千,却也乐意离了帝皇的身边。 帝皇允许共乘一辆马车,对任何一个臣子来说,都是无边的荣耀,只是这荣耀,也伴随着无边的压力。 谢闲恭敬地退出马车,上了一边准备的马匹,一行人继续上路。 以谢闲的武功,他只能看见明面上跟着的一个护卫,至于暗处的,他一个都感知不到。 他暗暗祈祷,这次的出行千万别有差错。 人说,女子对一些事情的发生,总是有着敏锐的感知。 此刻的谢闲脱离了帝皇的威压,他也感觉到了阵阵的不安。 前路漫漫,此行慌慌。 他还没和心仪的女子重逢相守。 但愿前路光明灿烂。 谢闲深深呼气,勒紧马绳,专心赶路。 马车上,萧清川歪拄着头,眉眼淡淡。 面前的茶桌上摆着一方丝帕,一枚玉佩。 两者都是紫色,看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嘶。”薄唇倾吐,萧清川有些烦躁地握拳轻捶额头。 又来了,一深想那段记忆,就会如此。 整个脑海像是翻山倒海一般,疼痛像是要将他劈裂,比运功冲击屏障还要疼上千万倍。 想要缓解也不是不行,停止思考,点燃那对镇静有着奇效的香。 继续浑浑噩噩下去。 想到这里,萧清川整个人有些割裂,他意识深处竟然藏着深深的惶恐。 随着一层层束缚的解除,惶恐像是狡猾的恶兽,磨爪垂涎等待着他的脆弱。 萧清川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萧清川这两天彻底放开了查,只是没想到师父他们做的这么绝 ,竟然一时之间没有多少讯息。 那他就亲自去找师父。 亲自找回他失去的记忆。 庄子里面,温黎正温柔含笑地看着儿子展示剑法,没由来的一阵心悸,杯中的茶水湿透了裙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