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沈怀信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推门进来。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流光这人吃软不吃硬对她发火没有用,反而会将人推的更远,一张一弛才是驭人之术。 流光回来,他说不气是假的,可是听到流光武功被废,容貌被毁,满腔怒气都化作了怜惜。他心疼流光。也更加笃定流光只有在自己身边才能过得好。 也许还有一丝隐秘的欢喜,没了武功的流光便只能被圈在王府,再也无处可逃。 沈怀信带着舒痕胶和药材进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要给流光上药,“别人出逃都是求仁得仁,偏你逃出去落得一身伤。” 他语气温柔,目光怜惜,打开舒痕胶用玉杵轻轻抹在流光脸侧。 “你这一路也受苦了,别逃了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留下来。你孤身一人在外面我实在不放心。从前种种我都不想计较了,咱们重新来过,行不行。留在我身边总比孤身一人好吧。” 这话语多动听,怀柔二字算是被他琢磨明白了。 流光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谎言,一切美好的假象都建立在自己同意留下的基础上的。 从此以后一月领一次解药,仰仗他人鼻息而活,与他人同生死共命运。这样的日子谁爱过谁过吧,流光算是过够了。 “沈怀信,这样为我好的谎话你说着不腻吗?你若是真的对我好,心里还念着我的一份情,就放我离开吧。” “为什么你总是想着离开呢?” 沈怀信下手重了些,流光感觉侧脸伤口处有些疼,不过这份疼却让流光开心,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沈怀信,不是面具。 “离开我你能过得比现在更好吗?”沈怀信下手愈发的重,掰过铜镜照向流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认清自己吗?” “你终于演不下去了。”流光笑着,目光挑衅的望着沈怀信,“天天演演演有意思吗?你是不是在朝堂上寺庙里入戏太深,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了。” 沈怀信深呼吸一口气,将玉杵和舒痕胶一并放到了桌上,起身走到窗边透了口气,再转身时又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那双眼睛里所含有的温柔目光仿佛能够原谅所有。 流光对沈怀信的伪装功力大为钦佩。他何止是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简直是能泰山崩于前而亲吻泰山。 “你离开了小半个月,这小半个月里我三弟那边又有了大动作,他是下了决心和我争到底了,你会帮我吗?” “如果可以选择,我的答案是不会,但我没得选,毕竟你死了我也会死。” 流光说话的语气很硬,说出的句子也实在算不上好听,可沈怀信却满意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情话,他知道这些话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他一直知道流光的边界与底线在哪,所以他的分寸掌握的很好,时不时的还会游离试探,妄图将流光的底线压的再低一些,可惜流光并不是那种轻易妥协的人。 替流光上完药,沈怀信目光又移到了流光右手。 “手现在还疼吗?”沈怀信轻声开口,声音低的仿佛害怕惊扰了什么。 流光摇了摇头,“这点疼还不算什么。而且我已经让伤我的人付出代价了。” “去若水的探子飞鸽传信回来,说大祭司前日于若水圣坛主持祭祀,除面色较为苍白之外与从前别无二致。” “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从没见过有人受了这样的伤还能活下来的。即便可以,也绝不可能短短十几天就恢复如初!” “流光,那是若水。有能救人一命的奇蛊并不稀奇。” “我更倾向于那个主持祭祀的人不是大祭司而是其他人的伪装。” “我会叫探子再多留心大祭司的。你最近也要小心,若他真的没死,你说他会不会报仇,会不会来齐国取蛊。” “你还有脸说,你是不是早知道我身上的蛊是若水族圣蛊!” “我从前只知道此蛊珍贵稀少,并不知道它与若水有此等渊源。若知道,我便是付出再多代价也要阻止你去若水。”沈怀信眸光真诚深邃。 “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以大祭司对圣蛊的执着,他确实有可能派人取蛊,而且他多半知道母蛊在你那里。” “我会小心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沈怀信是个心思细心计深的人,稍加思索便知道流光的伤多半与自己这个蛊主脱不了干系。 她是为自己受的苦。 这个念头甫一涌上,便如溪流入海,倦鸟投林,涛涛奔腾,啾啾雁鸣,难以止歇。 万般怜惜更是侵袭心头。 沈怀信稳着手解开了纱布,看到一道狰狞的疤贯穿流光手腕内侧。 下刀的人位置找的很准,刀口不深但手筋确实断了。 神仙难救。 流光自己也会写医术,她在那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右手是真的废了。所以她才会那么愤怒,那么难以自控。 伤口此时已经结痂,看着有些狰狞,沈怀信俯身轻吻伤口,低声道,“抱歉,你的这道疤是因为我留的。我会补偿你。” “不必了。”流光语气冷,眼神更冷。“从前,你曾为了救我割脉取血,这道疤算我还你的,从此以后咱们两不相欠。” 这一次,流光清楚的意识到,是真的两不相欠了。她不必觉得对不起旁人,她所言所行皆无愧于心。 沈怀信摇头,“亏欠与否不是这么算的。你欠过我,我也欠过你,剩下的不是两不相欠而是两道狰狞疤痕。” 既留在腕间,也留在心上。 这是笔糊涂账,也许早就算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