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棽有一双很美的眼睛,至少我猜,它们待在他眼眶里的时候一定是美的,虽然瞳孔边缘已经模糊,但仍可以看出瞳孔外围有一层浅而亮的光晕,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亮的令人晕眩,若不看背后对血渍,躺在锦盒里,无论是形状还是大小还真与夜明珠有几分相似。 面对师威的问题,我没有明确地回答,只是抚摸了一下这装着纪晓棽一对眼睛的木盒:“僖宗命程敬思寻李克用发兵解困时若送上这对夜明珠,那黄巢后来未必会身死泰山,想来施主那位朋友此时定是已经气坏了。” 师威冷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于那僖宗比起来,我倒更向往黄巢之勇。” 周员外出声提醒:“世侄,众目睽睽,小心说话!” “怕只怕有心人从中作梗,将明珠换作鱼目,利用施主那位朋友一腔意气排除异己。”我向师威合掌一礼:“真相究竟如何,施主难道不想弄清楚再作打算吗?” 排除异己?师威一怔,犹如一盆凉水照头泼下,一身戾气渐渐消去一些,他探究地看着面前的和尚:“世叔的眼光果然毒辣,你这小和尚,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倒真敢说啊……” “不知者无畏,想来施主和周施主都不会怪罪小僧的,是不是?”我走到知县面前,笑的越发柔和真诚:“这位大人想必是痛心极了才无法言语,不愧是婺城百姓的父母官,大人的慈悲之心令小僧钦佩之极,小僧有心为大人分忧,不知您可愿意让小僧献丑呢?” 知县见竟然有人愿意接受这个烂摊子,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使自己不至于难堪,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许是发现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他又稍微坐直了身子,掩饰般的轻咳一声:“你说的不错,本官辖地竟发生了这样一件从前闻所未闻的凶案,实在痛心疾首,难以言语。眼下既不是在公堂,本官也不欲过分严守朝廷法度,既然苦主没有意见,你就替周员外他们好好查查,到底是谁在此作乱吧!” 这人实在把和稀泥和无能两个词语演绎到了极致,我笑容不改,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闻所未闻?这样的事在律法找不到角落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只不过自古以来,百姓的态度多是“厌讼”、“耻讼”,而这些官员便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顺理成章地视而不见,久而久之,真的出事了也习惯性的想要息事宁人。所谓的“太平盛世”表面下,无数失望和怨气滋生,无论未来谁为新君,整顿吏治都迫在眉睫。 “那么,小僧就不客气了。”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扬声道:“劳烦碰过这面屏风的人都站出来。” 客满斋的几个伙计的脚在地上蹭了蹭,迟疑着不敢上前,师威不耐烦地一拍桌子:“都耳聋了吗!走上前来!” 有了师威等人的站台和知县的默许,问询的进程终于顺利展开。 “这个屏风今早开工前就摆在这里了,除了屏风之外,这些宝物也都是真货,东家说待今日寿宴结束后都会送到周员外府上。”一个伙计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那些都是货真价实的宝贝,东家怕有人手脚不干净,在正式开场前都不许我们靠近,且前几天那里都检查过好几遍,小的们也怕出事,否则卖了我们全家都赔不起一件。我们互相都看着的,别说在那儿钉个大活人,就算只是谁多上前待一会儿都是被别人看在眼里的,请大人们相信,绝对和我们无关啊!” 他的腿在颤抖,我缓声宽慰:“你别怕,佛祖在上,小僧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那么,谁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是我,”饰演程敬思的老生虽然手在颤抖,但脸上因为上了浓妆倒看不出来什么:“我唱到‘收了宝物他不发兵’那句时走到的台位正好能看到一个衣角,我以为是下一场的人提前预备上了,没想到第一折都唱完了他还一动不动,我便上前去看,就发现发现了纪晓棽。” 之前一直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的郑适开口:“荒唐,你们这么多人,离得那么近,就一点血腥味都闻不到吗?” 客满斋的老板挺着大肚子,店里出了这种事,他急得浑身汗津津地,一眼望过去像只刚出炉还滴着油的肥肉包子:“公子有所不知,因为今晚店内人多气味混杂,小店怕冒犯了贵客,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熏香了,做活的人又都不往那儿去,闻不到也是有的。” 客满斋不是第一案发现场。这是我看到这具尸体第一眼就得出的结论,他空洞洞的眼窝处只有一点干涸的血迹,隐约能看到一点内部的头骨,且他脸上的妆容虚浮在脸上,曾亲手为死人敛容的我清楚的知道,那必定是死后上的妆。 不,这说不通,巧娘说傍晚的时候曾匆匆看过已经上过妆的纪晓棽一眼,虽然只是偶然一瞥,但如果那个时候纪晓棽的眼睛就没了她不可能不知道,可这屏风却是从昨晚就一直放在那里,一整天都没人靠近过,除非所有人一起说谎,不然任谁再怎么轻功卓绝也无法在众目睽睽下把一具尸体钉在屏风上。 除非……这具尸体和巧娘看到的那个纪晓棽,有一个是假的! 我豁然起身:“把尸体放下来,即刻卸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