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漫天飞舞的孔明灯映在了很多人的眼中,班莒和唐东山漫步在人群里,唐东山手里拎着一提打开的芡实糕,供班莒慢慢吃:“我们要不要也去放一盏?” 班莒眸中闪过一丝伤感,又弯了弯眼角:“不用了,这飞到天上的灯,杀手堂的人可收不到。” 唐东山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班莒立刻投降,一块芡实糕眼疾手快地塞进唐东山嘴里堵住了他后面的长篇大论。他真的怕了唐东山的嘴,明明刚认识的时候,唐东山表现得好像多说一句话就会玷污了自己的“仙气”一样,和现在逮着机会就要说他一顿的老妈子简直判若两人。 “九谏做的,好吃吗?” 要不是有功夫在身,唐东山差点被他噎死,他缓慢地翻上去一个白眼:“还行,对我来说太甜了。” 班莒道:“有吗?里面放了玫瑰米露,我觉得甜度刚好。不过我觉得九谏也是在委婉表达对你那个药丸的不满——那天晚上,他刚把药塞进嘴里就被难吃得晕过去了。” 血月食那天,班莒最后还是找到了九谏和楚赦之,他把唐东山嘱咐自己带过去的药丸交给九谏服下,谁知九谏刚咽进去就掐着喉咙晕倒了,吓得楚赦之还以为班莒是被人易容假扮的。 想到这里,班莒的表情不自觉变得微妙起来——那天他找过去的时候,楚赦之和九谏的表情可不太自然,那种不自然班莒可太熟悉了,和每次自己和唐东山想干点什么却被点苍山弟子意外撞破时的表情简直如出一辙。 唐东山眼神飘忽了一下:“很难吃吗?那是我用了整整三十三株天山雪莲照着书制成的丹方,效力极强,不到濒死不能服用,其实原本还有些蜂蜜甘草什么的,但当时我在雪山里,没有那些材料。” 当然难吃,天山雪莲入药的确有一点清甜,但更多的还是苦味,更别提三十三株凝炼为一颗丹药,一言以蔽之,苦的不像是人能吃的。 “……”班莒无言以对,但现在可以确定那天晚上九谏晕过去大概真的不全是因为脱力:“幸好药力不错,大夫说九谏体内积年的沉珂都被清了大半,心脉也强健了不少。不然凭他的那个身体,就算以后做了皇……又能活几年呢?” “以我的推算,他还能……”唐东山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阵拐杖触地的笃笃声。 “班大侠!唐掌门!请留步!” 班莒回头,发现竟是天水镇起火那日被压断了腿的客栈老板娘,她背后背着一个小筐,柱着拐杖艰难地追着二人的步伐。 随着她的靠近,班莒的双眼慢慢放大——老板娘背着的那个小筐里,竟然是那日自己从危楼救下的女婴!这小姑娘生的很结实,红扑扑的小嘴嘟着,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睡的正香,周围人来人往,一点都没影响到她。 老板娘是个爽朗不含糊的性格,三言两语说明了来意,班莒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让我给她取个名字?” 从前他是杀手,听过最多的请求就是“饶了我吧”和“给我个痛快”这类话,班莒对自己的认识很清楚,他擅长收割他人的生命,给予他们痛苦和折磨。他的手全然不似脸一般柔美,而是粗糙的、有力的,它们可以轻松拧断一个壮汉的脖子,可当触碰到婴儿柔软得像没有骨头一样的身体时,却颤抖的厉害。 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班莒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唐东山,那天救人时没多想,可是现在,这新生而鲜活的小生命却沉重地让他心慌:“我……还是不了吧?” 唐东山的目光中盈满了笑意,却没有出手的打算,老板娘看出了班莒的生疏:“大侠何必这样紧张,您救了她的性命,是这孩子的再生父母,像您这样心善的大侠,能给她取名是她的福气,随便一个就好,我们都是普通百姓,不拘什么贵贱的!” “心善么……”班莒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来说过于陌生的评价,眼眶隐有湿意:“她姓什么?” 老板娘见班莒不再推拒,又是高兴,又有点伤感:“她爹姓顾,我姓孔,她爹是入赘,年前没的,我们本商量着生两个,一个随我姓一个随他姓,可……没事,现在姓哪个都行。” 班莒一怔:“原来是这样……” 算算日子,老板娘是刚生下女儿没多久就死了丈夫,一个人营生艰难,所以哪怕发现定房的人要求有些蹊跷,也无法拒绝一笔对普通百姓来说已经不算少的生计。 “微生,就叫她微生吧。”班莒轻轻戳了戳女婴软嘟嘟的小脸蛋,刹那间,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脸庞,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一样的人:“芸芸众生,与天地相比,何人不微呢?只是人虽然微小,却也可以迸发磅礴生力,她能从火场上活下来,生机不可谓不强,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合适。” 老板娘连着读了一遍:“顾微生,孔……还是顾微生听着顺口,多谢大侠赐名,我替这丫头谢过了。” 唐东山一直在旁边掐算着什么,此时突然开口:“道有微气生活人,诚非下愚所可陈。道气绵绵难可遵,布散流行如浮云。此女于道门有缘,她既有了大名,我再为她取一个小名如何?” 老板娘眼睛一亮,唐东山的本事她可是亲眼见到的,当时天降冰霜,瞬间压下了熊熊烈焰,称一句“活神仙”都不为过:“那就太好了!仙人……唐掌门请赐名!” “绵绵。”唐东山道:“若她将来想要习武,可以拜一个叫姜夙萤的女侠为师,她一定会同意的。” 老板娘没有听过姜夙萤这个名字:“啊……敢问这位女侠是哪个门派的高人呢?” 唐东山露出一抹与有荣焉的笑容:“她的功法不会拘泥于某一个门派,你现在还没听过她的名字,但是不出三年,她一定会被天下人所熟知。” ——————————— 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得到唐东山亲口认同的姜夙萤此时正在和被沈清抛下的卫明玦大眼瞪小眼。 卫明玦被姜夙萤看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二人之前没商量完的事,他四处瞅了瞅,对周围负责保卫的禁卫军耳语几句,和姜夙萤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我和老七在来之前都听过你的事迹。”卫明玦道:“之前你在江湖白道面前抛出把灵鹫宫拱手相让那样的话,是因为那时的你的确守不住,可现在不同,你的能力虽然暂时没有外传,但也仅次于唐东山陆桑稚之流,你确定还要投靠朝廷吗?” “不是投靠,而是合作。是我和你的合作。”姜夙萤谈笑自若:“这么大的一块东西,若上面是个昏庸的皇帝,我自然会当仁不让地吃下去。可现在不同,如果我全部拿走,无异于找死。小郡王,你知道什么叫大势所趋吗?” 卫明玦不确定自己心里想的和姜夙萤要说的是不是一个意思:“你是说……” “朝廷和江湖之间的鸿沟在渐渐缩小,融合和变革就是未来十几年的\\u0027大势所趋\\u0027,我想抓住这个机会,而现在的我,也有资格抓住这个机会。”姜夙萤向卫明玦逼近一步:“小郡王,你这次和七殿下一起前来道法大会,应该不止是来当一个摆设的吧?” 她知道皇叔给自己的任务! 卫明玦心里雪亮,对姜夙萤为什么能从一个受人欺凌的孤女,走到如今知晓内情者无不交口称赞的女侠的背后的推手有了几乎肯定的猜测。 是他,一定是他! 卫明玦道:“所以,你当初那番话就不是对着江湖白道说的,而是,借他们的口传给朝廷,传到我耳中,以求得到庇护?” “然后是摩朔伽,利用他对平阳王的厌恶,借他的嘴把想藏在暗处的平阳王暴露出来,引导我们把视线放在平阳王身上,继而一步步把平阳王逼到进退两难的死路上……是吗?” 这是何等深沉的心思!卫明玦在感到惊惧的同时,心中隐隐有了几分钦佩和尊敬,曾经那些旖旎的心思渐渐消退,只剩尊敬和淡淡的怪异感——啊,听说沈冀和年轻的皇叔长得极像,那自己岂不是喜欢皇……算了不能深想,越想越怪。 “这个给你。”姜夙萤将一枚小印章扔到卫明玦怀中:“灵鹫宫的掌门印,虽然只是个借口,不过为了堵住一些蠢货的嘴,还是直接给你拿着吧。” “灵鹫宫的掌门印?”卫明玦拿起来仔细端详:“很难想象,就这么一枚小小的印,竟然就是这场风波的起因。” 如果不是孤穹在他人的怂恿下对东南沿海港口起了心思邀请灵鹫宫,也许最开始这个连环计就不会有开始的机会。 “我的老师教会我一个道理:人心,永远是最难预测的存在。”姜夙萤挑眉:“它既可以自私,又能够无私;既可以卑劣,又可以伟大,大部分时候,语义上完全相反的东西在人心上的体现并不冲突。” “小郡王,合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