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沧澜走进来的时候,看起来既纠结又有点高兴:“虽然不得不感叹你的效率之高,但是沈清还不能现在就死。” 我疲倦地半阖着眼:“阴差阳错,我也没想到他带来的那些禁卫军连最低级的都杀不掉。” “但就是这些最低级的,可把他们吓了一大跳。”观沧澜一屁股在我身旁坐下,递给我一份最新鲜的情报:“看来,他们已经发现了不同之处。” 我揉了揉眼睛,勉强打起精神扫了一眼:“卫明玦?”那个傻子怎么也来了? “嗯,看来这位草包郡王从西北回来之后受了刺激,开始主动给皇帝干活儿了。”观沧澜道:“这次七皇子遇刺,除了那个挡剑的内侍,他可是立了首功。” 不过是一个月没和那边联系,便宜父皇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也不知他是怎么安慰卫明玦的,我还以为那个小傻瓜怎么都得好一会儿才能振作起来呢。 “你的目标是七皇子?”我微微抬眼:“不能现在死,那你想什么时候让他死?” 观沧澜不打算现在就透露:“自然是该死的时候。” 我放下情报:“你是在怪我打草惊蛇?” “不,我怎么敢。”观沧澜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我:“是我的错,没想到七皇子的人如此不谨慎,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和仪仗分离,大概是想在到达平罗山之前来一出微服私访吧,还可以防范一些没脑子的刺杀。”我淡淡道:“可惜,真正的杀招早就被你布置在了道法大会上,你想将那群人一网打尽,用他们来制造更多的活死人,是吗?” 观沧澜承认地很快:“是啊,我昨晚给你的那批,都是一些从小门小派收集的杂鱼,根本不配拿来完善我最终的理想。可惜,就算是杂鱼,一下子少了太多也会被官府和一些爱管闲事的人察觉。难民和孤儿最好得到,但损耗也是最快的,又没有什么难度,想要时随便做一批就好了。可道法大会上的那些人却不同,南来北往的英雄豪杰齐聚一堂,要是放弃这样的机会,我自己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想要时随便做一批……我袖子下的手指一根根缩紧,他的研究除却他心通已经完成大半,要到达现在这种程度,到底有多少人命折在他手里! 我在心里默默道:“师父,原谅九谏又要犯杀戒了,若不杀了观沧澜,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七弟,对不住了,但要想当个好皇帝,你若连我都斗不过,登基后可怎么面对这些各怀鬼胎的魑魅魍魉呢? 我面上只有事不关己的不屑:“无需在意,即便他们起了警惕之心,也只是知道了如何应对最低级的活死人,不如说,如果他们自以为知道了如何应对,却发现之前的应对完全不管用,到时候再看他们慌乱的模样岂不是更有意思?” 观沧澜忍俊不禁:“东昼,你不该是和尚的。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的恶劣远胜于我。不过活死人很有可能被扣到圣教的头上,那个小少主处境也许会很危险,这样你也没有关系吗?”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回他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你师妹的事情,让你很不爽吧,本以为牢牢控制的人突然跳出了掌心,不是连报复的方式都想好了么?朔伽和楚赦之都是你的报复对象,这种浮于表面的东西,你不是以为自己能瞒得过我吧?” “明明是故意把活死人放出来引发他人对圣教的猜疑,让你师妹主导的这场本就不牢固的结盟更加岌岌可危,我不过是替你添了一把火,七皇子的行踪也是你特意拿来给我看的。”我理直气壮地对上他的双眼,似笑非笑:“从他和皇子仪仗最后一次同时出现,故布疑阵转移他人视线的车队一共有三个,途经的城镇唯有宣城守备最多,适合在道法大会开始前为七皇子提供保护。安排路线的人自作聪明,既高估了莽夫的胆量,又低估了真正心怀杀意之人的决心,被我找到,他们输的不冤。” 观沧澜脸上缓缓出现一个说不上有多少真实性的笑容,他一只手抚上我的胳膊,整个人蛇一样缓缓贴近:“何必如此生气,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只是,这样的你,让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点疑问——我真的抓住你了吗?” 我没有躲开:“在你面前的难道是假的我不成?” 观沧澜维持着这个姿势,歪了歪头:“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不同的,但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也有了在意的东西。但是你,真的有在意的事吗?” “直到刚才,我都以为你对日月圣教还是有一点点在乎的,可是你的表现告诉我不是这样,所以我想不通。”观沧澜看着我:“你知道我最后一定会杀了你,却还是答应了我,我以为那是你的权宜之计,你又放任地看着我把圣教这条退路斩断……是因为你有其他退路,还是你并不在乎自己的死亡呢?” 我没有解释:“你先放手。” 出乎意料的,观沧澜听话地松开手。 我突兀地笑了:“你是以什么身份和立场在问我这个问题呢?” 观沧澜不明所以:“以……你的同伴?” “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你真是一个既聪明,又迟钝,既敏锐,又愚蠢的人。”我用哄骗孩子的语气对观沧澜说道:“好吧,至少这一刻,我说在乎你,是真话。” “即便是假的,听到这句话的我也很开心。”观沧澜胸中有种莫名的悸动,他做出了以前的自己不会做的事——起身离开。 不再尽情放纵地跟随自己的欲望,是否会令他更像个正常人呢? 我静静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神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他在疑惑,他在思考,从此刻起,他将真正学会如何交换语言,付出心意,乃至触碰他人的灵魂,他在一步步的成长。而当他越来越像一个正常人,重新背负起上天从他出生始就剥夺的沉重累赘的情感时……他就有了甩不掉的弱点。 那时,我将亲手送他进入永恒的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