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镇北侯开宴,卫明玦和赵靖柔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三人俱是华服金冠,贵气逼人,只是卫明玦眼下有遮不住的青黑,赵靖柔一直僵着一张脸,如同三具打扮华贵的僵尸坐在上首,气氛十分诡异。 我和楚赦之在侍女的接引下于三人下首落座,楚赦之一副完全没发现三人神色有异的样子,他一开口,死水一般的气氛就缓缓流动起来:“几日不见小郡王,小郡王怎么如此憔悴,难道是侯爷又拉你去校场操练了?” 这句话既委婉地问了卫明玦的近况,又不至于戳破众人心照不宣的那层假象,卫明玦脸色好了一些,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楚大侠说笑了,本王哪有憔悴,只是许多年没见师父,有很多话要说而已。” 镇北侯捋着胡子,做出一个对他来说已经很柔和的表情:“不错,明玦在本侯眼中和亲儿子没什么区别,这么多年不见,老人家总是有许多话想跟孩子絮叨。倒是你和九谏小师傅,这两天在侯府可还适应?下人若有不周到之处,只管告诉本侯,你们是明玦的朋友,本侯断然不能让人轻慢了你们。” 他话音刚落,赵靖柔就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冷笑,今日的她与以往截然不同,穿上了真正符合公侯家小姐的服饰,钗环高髻无一不全,冰冷的金器玉饰将她整个人衬得像个冰雪打造的美人。 镇北侯警告地扫了她一眼,转而对楚赦之关切道:“听说昨夜有个不懂事的奴才冒犯了楚大侠和九谏师父,本侯已经勒令他去赔罪,那个奴才没有阳奉阴违吧?” “谈不上冒犯,府上出了事,我们配合一下理所应当。”楚赦之用扇子轻轻戳了我一下:“对吧,九谏?” 我微微低头:“阿弥陀佛,楚施主说得对。” 镇北侯看向我,突然道:“从第一次见面,九谏师父好像一直都不曾抬头看过本侯,是否本侯身上杀伐之气过重,令九谏师父感到不适?” 这一刻总算来了,我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心里竟有些期待——顶着赵无极探究的目光,我缓缓抬头,正对上他的双眼:“施主多心了,并无此事。” ———————————————————————————————— 赵无极在和六皇子对视,小小一个孩子被年轻的帝王抱在臂弯里,一双澄澈的大眼睛像是时刻都浸着水光,让赵无极想起了在沐川的原野看到的刚出生的小鹿。 “冀儿,”皇帝宠溺地点了点孩子娇嫩的脸颊:“这是你无极叔叔,快叫人。” 六皇子就乖乖地看着赵无极叫了一声:“乌鸡叔叔好。” 皇帝嘴角一抽,尴尬地看了赵无极一眼,拼命纠正儿子:“是无极,无极!不是乌鸡!” 赵无极的脸本来就红,他憋了半天笑,脸看起来更红了,皇帝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这儿又没外人。” 赵无极大笑,皇帝也跟着笑起来,把六皇子放到赵无极怀中:“这小子轻得很,大公主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比他壮实些,以后他的武功就要交给你了,朕的大将军!” “来吧——乌鸡叔叔带你打水漂!”赵无极举着六皇子转了个圈,六皇子并不怕生,在赵无极怀里咯咯直笑。 “六殿下比子悯家里那个皮猴子讨人喜欢多了,”赵无极仔细地看了看六皇子:“六殿下的眉毛和嘴巴和陛下简直一模一样,不过瞳孔的颜色在皇室中有些少见。” 皇帝点头,宠溺地摸着六皇子的脑袋:“是啊,太祖有胡人血统,眼睛便是这样的棕红色,不过一统汉室后,后面的子孙就少有这样的眼睛,没想到冀儿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不正说明,冀儿将来注定会和太祖一样,创立一番大业?” 赵无极一惊,没想到六殿下还这样年幼,陛下已有立储之心,更没想到,陛下竟然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 “这”赵无极道:“恐怕会引起一番争议。” 皇帝想到什么,不悦道:“你是说那些世家?哼,朕有生之年,定要将那群蛀虫铲除殆尽。”他的眼中不禁带了一丝阴霾:“借着废后一事,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小动作不断,前些日子密探来报,有些人竟把心思放到了禁药上,朕不追究是暂时腾不出手。无极啊,沐川的事差不多了,你得回来帮朕!” 赵无极将六皇子放下,左手放在胸前,单膝下跪以示忠诚:“臣誓死效忠陛下!” 后来,烈火焚烧着雄伟的殿宇,燃烧的横梁上悬挂着皇帝最心爱的女人,仓皇逃窜的婢女、不忘趁乱卷走钱财的太监那一天,满目都是刺眼的红,没有人知道本该在西北的赵无极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这里,除了那个只有五岁的六殿下。 “无极叔叔!”孩子的乌溜溜的双眼满是信任,他拽着赵无极的手哭着求他去救早已死去的母后。那一刻,赵无极迟疑了,下一瞬,一只运着深厚内力的手掌拍向了孩童毫不设防的后心—— 啪——镇北侯的茶杯被碰翻了。 赵靖柔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惊讶地从他双眼中发现了一丝慌乱:“爹?” “原来如此,原来是你”赵无极死死地盯着我,怪异的表现令在场的人都紧张起来,楚赦之的扇子已经握在了手里,卫明玦起身挡在我面前:“师父,九谏只是一个僧人,您” “都坐,都坐。”镇北侯按下他:“不要紧张,本侯只是觉得九谏师父很像本侯的一位故人。小师傅,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合掌一笑:“九谏不曾见过侯爷。不过,施主既然觉得九谏眼熟,那便是与小僧有缘,小僧以茶代酒,敬施主一杯,多谢施主款待。” 此时的镇北侯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色,在楚赦之三人不解的目光下,他站了起来,将侍女新斟的茶一饮而尽,意味深长地说道:“的确有缘。” “瞧我这记性,谈兴一上来就忘了其他了。”镇北侯大手一挥:“上菜!” 随着他一声令下,二十多名侍女鱼贯而入,素鸡素鸭素八鲜琳琅满目的素菜一一上桌,没几个是我能叫得出名字的,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悄悄覆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手的主人,用眼神问他:“有事?” 楚赦之同样用眼神回我:“真的不走?” “我心里有数。”我把手抽出来,不太适应亲密接触。 楚赦之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清了清嗓子:“侯爷,在开宴之前,是否应该把所有客人都请上来呢?” 镇北侯不动声色:“哦,本侯倒是有些疑惑了,除了你们,还有什么客人?” “魏兄,”楚赦之敛去面上的笑容,淡淡道:“藏了这么久,你也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