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在老家待到了开学的最后一天，这才收拾好行李，坐上了长途汽车，她坐在车后座，透过窗户看到了窗外掠过寒冷的枝桠，路过了那废弃小学操场上高高扬起的红旗，她抬起眼眸看去，还未曾看清就已经消散，快到几乎是错觉。 到了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街道两旁的商户早已关了门，只有小区旁边的那一个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还有一盏明灯亮着。 保安在一旁昏昏欲睡，听到脚步声掀开了一下眼皮子，看到是小区的住户便再次阖上了眼眸，不一会儿就发出了打呼噜的声音。 长卿将钥匙插上门时，忽的听见隔壁的门开了，祁瑶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走到她的身旁，眉眼间带着一丝自欺欺人的平静，唇角微扬的说：“苏鹤，你回来了。” 长卿无声的笑了一下，伸手将屋子里面的灯打开，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久未见祁瑶，她眉间要比以前自信得多，面容也雪白了些许，琼鼻被风吹得泛着微微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多了几分生气，不像以往那般的死寂。 祁瑶穿着小熊睡衣仰起头看着长卿，灯光落在少年浓秀的眼睫上，好似沾了些阳春桃花的玉露。 她缓缓垂下眼眸，目光落在少年的羽绒服上，“本来前两天就结束了的，只是我不想回来，就去逛了逛几个名人的旧居。” 祁瑶寒假并没有在家里面住，长卿知晓她的情况，把陆子铭姐姐给的钱给祁瑶参加了一个训练营，整个过程手机一直是上交的。 在到了集训的地点后，她给其他人都发了条消息，便和外界断联了一个多月，连新年也都是在集训营过的。 在拿到手机时，刚刚充满电开机，接二连三的消息弹了出来，社交软件和短视频软件上全是99+，几乎都是陶杏清和长卿几人发来的，即便自己的热情没有丝毫的回应，那些人遇到有意思的视频也依然会发给她。 她看着看着，忽的笑着哭了。 那么多的消息，她名义上的家人只是短短的几句问候，那仅有的一句新年快乐和几个未接电话她反复的看了很久，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 回来打开门的时候，就看她的母亲抱她同母异父的弟弟玩，脸上带极为温柔的笑容，看到她的那一瞬间有些窘迫的将弟弟放下来，站起来尴尬的看着她：“瑶瑶，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和妈妈说，妈妈也做些你喜欢吃的菜。” “瑶瑶，你想吃什么，妈妈这就去买。” 女人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找些事情来做，拿着菜篮子就准备出门买菜。 刚刚穿上鞋子，旁边幼小的稚儿就开始啼哭，嘴里哭着喊妈妈。 祁瑶看了弟弟一眼，拉着行李箱回房间，神情淡淡的说：“不用了，我已经在外面吃过了，我一会要出去参观那些名人的故居，这几天就不回来了。” “你，”女人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神色，带着些许讨好和难过的说：“你不在家里面多留会吗？瑶瑶，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你叔叔那天只是喝酒醉了，不是故意的……” 祁瑶脸刷的一下白了，心脏像是被人猛的砸了一下，心血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目光定定的看着下她，直到女人极为狼狈的离开了视线，才苦笑着缓缓阖上了眼眸。 女人嚅嚅的说：“你弟弟还小，他还，需要爸爸……” “那我呢？”祁瑶沙哑的嗓子打断了她，眼里的悲伤险些要溢了出来，接近崩溃的看着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最亲的人。 明明以前的时候，她是会温柔的拉着她的手，在有人上门讨债的时候，以瘦弱的身躯将她护在身下…… 祁瑶就这般浑浑噩噩的出了门去，在寒冷的夜中走了很久很久，最后用自己省吃俭用的钱住了一家破旧的小旅馆，直到明天要开学了，猜到少年要回来，这才早早的在这里等着，透过窗外望着小区门口。 她差点以为，他不回来了。 长卿若有所思的看着祁瑶，“等了很久吧！” “还，还好。” 祁瑶白玉般的脸露出了一个笑容，脸颊两旁的旋涡如初春的桃花酿，微微仰起头来，眼睛有些发亮的看着长卿。 在那乏味枯燥的一个月中，她总是想着，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不让这个人失望。 她想奔向更好的未来，挣脱开这乱七八糟的人生，以往那般孤寂沉默的想着，死亡和同归于尽的想法一直在脑海徘徊，但转到十七中以后，遇到了苏鹤和陆子铭几人，祁瑶那荒芜的内心泛起了波澜。 她总觉得自己很糟糕，拖累了母亲，但是有人告诉她说，她真的很棒。 她做了什么小事，都会迎来几个朋友的夸奖，他们丝毫不吝啬自己赞美的语言，眼睛发亮而真诚的鼓励她，又或是换种方式，以夸张的行为表现她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苏鹤，我这一次在集训营当中，拿了第一名。” 果不其然，眼前的少年微微诧异的偏过头来看着她，和她对视着，浓郁的眼睫在那暗黄的灯光下投下了一层阴影，桃花微醺的唇瓣轻扯，缓缓的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瑶瑶，你真的一次次带给我惊喜，集训的那一段日子，一定很苦吧。” 少年微微的弯腰，看着祁瑶忽的变得湿漉漉的眼眸，伸出手来像大哥哥般摸了摸祁瑶的头，自顾自的说：“我记得我当时集训的时候，集训营的人可卷了，个个半夜三更不睡觉都还在学习，一大早上就爬起来。” 祁瑶的成绩算得上是好的，但是在那个聚集了各种优秀人才的集训营中，她刚去时成绩便是垫底的，如今拿了第一名，很难想象她在这个过程当中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才在这么多优秀的人当中脱颖而出。 “祁瑶，你真的很棒！！！” 祁瑶在听到长卿夸奖自己的时候，瞬间有些绷不住了。 在集训营当中确实很苦，但是那些苦她都能自己熬了过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总比在家里面担心受怕要强得多，只是当自己的付出迎来了回报以及夸奖时，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眸。 就奇怪，就像是有人受了委屈一般，一个人呆着时没觉得有什么事，一旦身边的朋友问了一句，瞬间情绪就上来了嚎啕大哭起来。 祁瑶微微的吸鼻，把那随着少年一句话而起的情绪压了下去，才缓缓的说：“嗯嗯，我刚开始去的时候跟不上大家的进度，也认识了几个人，他们帮我把进度拉了起来，离开的时候，我们还互相加了联系方式。”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其实祁瑶和长卿并不是话很多的人，偏偏待在一起不说话时，也不会有丝毫的尴尬，想起什么就聊了什么。 祁瑶：“有些人知道我是十七中的，还问我认不认识你，知道我们是邻居以后，就吐槽着说起你当初在集训营狠狠碾压了一众学霸的事情。” 直到这一次，祁瑶才真正的感受到学霸和学霸之间的区别。 但凡是去集训营的，基本上都是饺饺者，但据那些人所说，他们的朋友或者是哥哥姐姐更厉害，只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一个叫苏鹤的家伙，被打击的那叫一个体无完肤。 理科和文科的不同，集训营理科的人大多已经自学完了整个高中的课程，还开始研究起大学数学来，偏偏那一次的集训聚集了全国众多参加了竞赛名次靠前的人，奈何还是被苏鹤给碾压了。 有人说，这才是真正的卷王。 苏鹤这个人不像其他人一样一定要硬磕什么，他遇到自己感兴趣的事，能够两天两夜不合眼，甚至是一个星期待在教室里不挪动一下窝，不只是成绩，连努力也让其他人望尘莫及。 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么多，祁瑶才开卷，悄悄的努力然后惊艳了所有的人，让集训营的小伙伴们一阵无言，也纷纷的开始卷了起来。 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当时还嘲笑我哥哥，运气不好碰到了苏鹤，没想到如今小丑竟是我自己，祁瑶你卷死我们了，刚来时的考试你还是排79，现在就已经是前20名了，绷不住了。” “天杀的，你们十七中出来的都是魔鬼吗？” 因为祁瑶开始卷，连带着和她住同一个宿舍的人也疯狂的卷，连晚上做梦都在背单词。 祁瑶听到其他人这样说时，往往只是抿唇笑了一下。 长卿记得第一次看到祁瑶时，她在公交车上眼睛死寂的看着窗外，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她的兴趣，只是那般沉默的走着，将自己困在了与世隔绝的世界里。 如今的她，眉眼之间越发的开朗，虽说话还不是很多，但那双熠熠生辉的眸子似藏星，星陨之下不是死寂，而是迸发出了让人惊恐的生命力。 说真的，长卿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一旦抓住了丝毫的生机，就疯狂的生长着，如同枝叶脉络一般缓缓的生长着，努力的朝着前方奔跑，再也不回头看着曾经被困于泥潭里的自己。 又或者说，曾经于泥潭深渊中那个孤僻的少女，依然被困在了那段岁月当中，但是当她看到光时，便笑着看着另一个自己无所畏惧的朝前跑着。 她没办法舍去那一段过去，但她将不会留恋于此。 两人聊得有些晚了，苏妈妈睡的房间忽的被打开了。 “你们俩这么晚了还不睡？” “刚准备睡。” 苏妈妈倒了一杯水润了润嗓子，让两个人早点睡，又回到了房间里，苏妈妈明天还要上班，早上六点半起床，坐一个多小时的地铁，然后在公司楼下随便买点早餐填填肚子，便开始一天的工作。 看着苏妈妈睡觉后，长卿轻声说道：“明天还要去学校，睡觉吧。” 祁瑶点点头，便在苏家的另一个空下来的房间歇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后，苏妈妈一直放心不下祁瑶，便为她收拾出了一个房间，祁瑶人也非常勤快，每次都抢着做饭洗碗，陪着苏妈妈聊天。 苏妈妈很喜欢祁瑶，几乎是把她看成了家人，还曾经在长卿的耳边嘟嚷，说祁瑶是个多么多么好的女生，谁以后娶到祁瑶就有福气，祖坟上冒青烟。 长卿：“……” 知道您喜欢祁瑶，但别这么离谱，天天搁我这洗脑。 苏家父母还是挺开明的，从来没有反对过苏鹤谈恋爱之类的，反正苏鹤的成绩好的一匹，根本用不着他们担心。 但看到自己的儿子天天只知道学习，苏妈妈心里面也开始发愁了，哪个女生会喜欢一个不懂浪漫只有那些数字的男生啊，她开始担心起自己儿子眼里只有学习，以后找不到女朋友。 祖坟冒不冒青烟她不知道，但苏鹤回来时绝对是懵逼的，他上一世和祁瑶并没有多少的接触，只是后面听说了祁瑶的遭遇以后，难免升起了几分同情和怜悯。 他总是想着，如果当时自己多注意一下身边的人，是不是就能早早的发现这一切，住在隔壁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就不会遭遇这一切，开开心心的参加高考。 明明一切有迹可循，偏偏自己就像眼瞎了一般，在他看书的时候，离他仅仅只有一墙之隔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女在被家暴，一声不吭的卷缩在角落里，在他拿起笔解题时，隔壁的人在担心受怕，害怕禽兽一般的叔叔忽然破门而入，便在枕头底下放了一把水果刀，希望能保护自己，在他漫不经心的逛街时，那个女孩被人拖进了肮脏黑暗的巷子里，像个破布娃娃被人扔在了地上。 明明，只有一墙之隔。 但这不是爱，自己不能以他的身份私自去谈恋爱，这无论是对苏鹤还是对另一个人都是极为不公平的，谁能接受，忽然有一天睁眼，自己的爱人变了一个样。 长卿一直觉得，自己能够在这些人的身体里感受不同的人生，接触不同的人，碰到个亲情，爱情友情，但这些都不是自己的，也不属于自己，遇到过就好，所以她喜欢放任原主的情绪，顺着原主的情绪去做一些事。 她就是一个过客，匆匆而来，圆他们心中的遗憾而已。 长卿回到房间拿了睡衣，冲了一个热水澡后，拿着毛巾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擦干，看了手机一眼，这才打开自己电脑发现果真有一封未读的邮件，将那几千字的看完并回复以后，才伸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