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长卿不说话,大臣又把求救的目光望向了南宫云染,只是他刚才转了目光,那冰冷刺骨的长枪便离他又近了些许。 长卿轻笑着说:“对公主不敬,以下犯上,藐视皇家威仪,按照我朝律法来说,轻则可杖打五十,罚百金,重则那是掉脑袋的事。” 她刚刚进来之时,便听见了这位京城来的大臣对南宫云染极为不敬,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便有了开头的这一幕。 “将军,不必为这种人动气。” 南宫云染看着这个大臣吓得都快要尿了,眼里闪过淡淡的厌恶,便拉着长卿收回了枪。 不管怎么说,这个人都是京城派来宣旨的,若真的在这里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朝廷那边又有人借题发挥来针对她的将军。 “圣旨昨天就已经宣完了,还不快滚,再让本将军看到你来打扰五公主,本将军手中的枪口不认你是什么身份。” 那个大臣得了话,深深吸了口气,结为狼狈的走了出去,甚至途中左脚绊右脚,险些摔倒。 “你昔日和他结过怨?”长卿问。 南宫云染轻轻地点头:“这人是南宫惜霜的二舅舅,与太子哥哥甚是亲近,你离开京城后,太子哥哥曾经来找过我,不过那时我拒绝了他不愿意牵扯到他和二皇兄的争夺当中。” “后面传来你的死讯后,京城当中越发的暗流涌动,我设计了太子一次,想来他应该就是在那时候记恨上我的,此番得了机会,难免跑到我面前来落井下石。” 南宫云染简单的说过了事情的大概,语气稍有踌躇,垂着眼睫,视线落在了长卿衣服上,语气轻缓的说:“将军,我并非你看到的那般无害,我心机深沉,栽赃陷害,步步为营。” “春朝宴会之上,我早就知道了南宫惜霜要故意折辱于我,便将计就计,让她痛失了父皇的疼爱,我知你的权势可护我平安,便故意亲近,后来,我算计了二皇兄,算计了太子,也算计了南宫清阳,即便是离开的时候,我还算计了皇后娘娘,利用她对我和对她夭折的那个女儿的感情,让她插手了皇位的争夺当中。” 说完以后,周遭一片寂静。 南宫云染早就想告诉眼前这个人这些事,只不过顾虑太多,便一直压在心中。 她的手心紧紧的攥住,指甲嵌进了皮肉当中也不觉得疼,那凛冽的寒风带着越来越大的雪敷她一脸,刮得她的脸很疼。 只听见自己的脑袋上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声,南宫云染心中赫然一紧,身体不自觉的晃了晃险些站不住。 终究,还是对自己失望了。 眼里渐渐地噙满了泪水,雾蒙蒙的一片让她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她很想忍住憋回去,像小时候无数次受了欺负那样,可是心脏却扎扎的疼,险些让她呼吸不过来。 但这些事她必须说,这个人处处护着她,甚至还为了她不顾圣意拦下了这一场和亲,她不想他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被自己骗着。 手心赫然传来了温热的触碰,长卿轻轻地将她的手掰开:“都掐出血来了,一会儿让大夫过来开点药膏擦一下,这些我早就知道了,我只是很心疼你在那种环境当中不得不想尽法子的保护自己,甚至一直吃药。” “记得有次咱俩出去,你看着那放风筝的孩子眼里带着羡慕,最后你说,因为身体的缘故,你从来没那般畅快的跑过,若是可以选择,我相信没有人会让自己一直吃药,受尽了病痛折磨。” 南宫云染微微一怔,那眼泪滚滚而落。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少年让她稍等片刻,不一会就买了一个风筝过来塞到了她的手里,他拿着风筝朝前跑着然后缓缓松手,转过身来对着她笑。 那时并非阳春三月,明晃晃的日光倾泻而下,将四周照得很亮很亮,她的心不受控制的颤了颤。 “徐烬欢。” “嗯,不哭。” 少年头上带着点点风雪,眼睛好似夜空中熠熠生辉的星子,伸出手来帮她擦干眼泪,他的手指上带着一层茧,轻轻抚过南宫云染娇嫩的脸蛋时有些发痒,温热的触感顺着少年的手指透进了南宫云染的血肉中。 她微微仰起头,看着少年清晰的下颚线,伸出手去环上了少年的腰,将耳朵贴着那算得上是冰冷的衣服上。 “将军,你娶我好不好?” “好!” 长卿笑着应了下来,她知道南宫云染在害怕着什么,朝廷下旨命他们回京,必定是要追究自己破坏两国联姻的事。 南宫云染靠在长卿的怀里,感受着渐渐温暖起来的怀抱,她害怕这个人回去了就面临着腥风血雨,而自己,到死也不能和他有一点关系。 她轻轻阖上了眼眸:“将军,我喜欢你,磐石也好,蒲草也罢,。” 南宫云染笑了笑,觉得自己有些贪婪了。 其实她知道,这个人只是因为自己是他的未婚妻才待自己这么好,若不是阴差阳错的得了这一门亲事,只怕她也会如同南宫清阳一般,无法令这个人侧目。 对于喜欢一词,南宫云染心中没有答案,也从来没有期盼过,曾经连活着都困难,还有什么心思想男欢女爱。 她只是觉得,甚至是觉得像自己这般不起眼的人是得不到旁人喜欢的,比自己出色的女子太多,家世比自己强的女子也数不胜数,但有一人携着一腔柔情而来。 他本不是个温柔的性子,却每次都能处处为自己考虑周全。 长卿听着南宫云染说,半响过后,才轻轻嗯了一声。 “染染,我会护着你。” 徐烬欢也喜欢你。 至于长卿自己,即便是一个过客,也真心怜惜这个女子,愿她喜乐安康,有人知冷暖问寒凉。 “你先去休息, 晚一点要启程。” 此次京城那边派人来,就是让两人回去,其中只字不提回去后的处罚情况。 长卿和南宫云染简单的收拾过后,便踏上了回京的行程,走出了边塞后,风雪渐渐的小了点,由于南宫云染的身体不好,长卿便让人护送她慢慢的回去,自己则先行一步。 清脆的马蹄声响彻大街小巷,随着一声叮,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神策军将将军府外面围得滴水不漏,如今看到长卿回来了,负责监管将军府的大人走上前来微微鞠躬。 “徐将军,奉命行事,还望将军莫怪。” 长卿轻轻的颔首,便抬脚迈进了将军府中。 正在扫着院子的下人看到长卿,不可置信的抬起手揉了一下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直到确定这人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才将手中的扫帚一丢,欢天喜地的跳起来朝着后面跑去,边跑边喊: “将军回来了,老夫人,两位小姐,将军回来了……” 长卿弯下腰去将扫帚捡了起来,把院子中剩下的那一隅白雪轻轻的扫开。 京城不同于扬州那边,虽是有雪,但总是多了几分诗情画意,那稀稀疏疏的,印着满城的胭脂色,总能听到女儿们的嬉闹声和文人墨客聚在一起吟诗作对,就连风,也不像在边塞时吹的人的脸生疼。 不一会儿,就看到徐琼音急匆匆地跑了出来,一头墨发散开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划过美丽的弧度,没有佩戴任何金钗首饰,应该是才刚刚醒来,衣着很单薄。 她站在不远处缓缓停下了脚步,看着拿着扫帚扫雪的少年,眼眶瞬间湿了,声音几近哽咽的喊:“小弟。” 少年缓缓的转过身来,青芷白玉般的手指握着扫帚,然后扫了最后的一下,便提着扫帚走了过来。 “二姐,你这可不像你平日里的闺阁小姐形象。”长卿开玩笑的说着。 “真的是你,你真的还活着,你知不知道我和大姐姥姥有多担心你,族里面传信过来时,说是娘亲眼睛都差点哭瞎了。” 徐琼音走上前去,伸出手指轻轻的将自己的衣袖挽着,宛若青葱一般的手指缓缓的握紧成拳,便朝着长卿挥去。 “你个混蛋小子,这么多年不揍你,我看你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徐琼音在听闻自己弟弟死讯消息传来的时候,几乎晕厥,怎么也不敢相信,甚至是提着武器就想要朝宛城去,将那些土匪全斩尽杀绝为自己的弟弟报仇,是姥姥把她拦下来了。 她平日里是最注重形象的,看起来温温婉婉,活脱脱的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深居闺中的小姐,但性格却是比徐家大姐还要爆,主打的就是个反差感。 长卿一边轻松的闪躲着,偶尔放一下水,让徐琼音揍自己两拳出出气。 “臭小子。”徐琼音笑着骂了一句,收了手后缓缓的整理自己的衣裙,又变成了那副名门闺秀的做派。 紧接着,长卿就看到徐家大姐搀扶着姥姥走了出来。 简单的叙过旧之后,徐老太太开口道:“几日前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你把五公主给抢了回来,然后将姜国的人扔了出去,陛下便派神策军的人把将军府围得水泄不通,只准进不准出,连府中日常所需皆是由人送来的,想来就是将我们作为人质逼你回来。” 长卿对此并不意外,这是朝廷一贯常用的手段。 即便是长卿回来了,神策军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夜间的时候,那月色越发的寒凉起来,空中星子点点,姥姥杵着拐杖推开了书门,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姥姥,你怎么来了?” 长卿微微诧异的站起身来,用棍子将炭火翻了一下,那忽明忽灭的火光闪烁着,像极了那长明不灭的烛火,随后书房就渐渐的暖和起来。 姥姥笑眯眯的说:“年龄大了睡不着,看到你书房还亮着,就去煮了一碗粥过来。” 长卿也了然的笑了一下,便端起碗来,一口一口的喝着粥。 “徐家的祖训是忠君报国,但从来不讲究愚昧的忠于君主,也不会参与任何皇权之争,我们世代守护的,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百姓。” “从先孝公始,徐家的子女代代埋骨沙场,或是万箭穿心,或是孤勇奋战,从来没有一个人退缩。就是那祖祠当中,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上方挂着的是代表着荣耀的牌匾,也出现过女官身居四品过。 曾显赫无比,武将战沙场,封侯拜相,文官掌管三省六州的官盐大权,位高权重,一度富可敌国,但也衰败过,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软过骨头,那祖训却是越堆越厚,家规却是越来越多,唯一不变的,便是学武保家卫国,学文则为民请命,无愧于天地。” “孩子,你和徐家的那些先辈一样,姥姥知道你不想牵扯到皇权当中,却不得不牵扯,离国和姜国的亲事毁得好,凉州乃是我离国的土地,上面世代生长着的是黎国的百姓,即便是撒下种子,长出来的也是离国的粮食,又岂能沦为他国占领了逼迫公主和亲的耻辱。” “无论是什么代价,徐家都会跟在你的身后。” 姥姥也不知徐家最后的结局会是什么,甚至有可能当今圣上大怒,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 但就像姥姥说的那样,他们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姥姥平日里很少管事,但心里门清着呢,和长卿聊了一会儿后,便打着哈欠回去休息了。 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外面的房檐上和地面已经落了一层雪。 “年龄大了,这把老骨头遭不住喽。” 这老太太杵着拐杖说着,花白的头发在月色当中显得越发的苍白,她的背微微的驮着,拐杖声一下一下的落在雪中,那簌簌的雪声倒是有几分解压。 她又同身边跟着她嫁进徐府的老妇人说话,讲着要去拜访昔日的一些姐妹,偶尔聊起一些故人来,语气中难免带着遗憾。 徐老太太这一生过的倒是有几分波澜壮阔,她的出生也极为的显贵,性格也豪爽,手腕极强,算得上是手拿了爽文大女主剧本。 即便是她的姐妹团,随便拉出一个来,那故事说上三天三夜也讲不完。 长卿看着她的身影渐渐的消失,人之渺小在历史长河中犹如沧海一粟,每一笔的轻描淡写,都可能是这个人波澜壮阔的一生。多少人想要留下这轻描淡写的一笔,前仆后继的追寻者名垂青史,便有着重于泰山,轻于鸿毛之说。 古今多少事,都付谈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