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花满城,整个长安都蔓延着一股花香。 太阳已经升起,却没什么温度,只撒下一层薄薄的暖光,那女子学堂旁的那翠绿的叶子衬得盛开的栀子花越发的洁白如雪。 这城中发生了几件大事。 一是南屿生半路遭遇了山贼,生死不知。 二是刘侍郎的千金,出门逛街时,遇到了个喝了酒的好色之徒,在大街上被轻薄了一番,虽然没酿成大祸,但被很多人都看到了,名声算是毁了。 “这有什么好争论的,你们是课业不太多,净学坊间的长舌妇,聊这些八卦。” 长卿径直坐在了夫子的位置上,冷漠的看着底下的人。 “你们不想着好好念书,不想着如何出将入相,你们该讨论的不是刘绯姝,该鄙视的是那个姓王的畜生。” 一个姑娘站了起来,朝长卿盈盈行了个礼。 “谢夫子教诲,我等羞愧。” 长卿挥了挥手,便有人把试卷发了下去。 自从上次皇帝亲自考察过后,给了长卿一个八品的官,虽然不能上朝议事,但好歹算是第一个有官位在身的女子。 没过多久,一个脸色惨白的姑娘站在门口,眼睛特别肿,看起来像哭了一夜。 “绯姝,试卷。” 长卿拿了一张卷子,走下去递给了她,眼神十分的温和。 底下的人也停下了笔,抬头看着刘绯姝,眼里有同情,有可怜,唯独没有嫌弃和鄙视。 刘绯姝眼泪又掉了下来,手指死死的攥紧考卷,家里面的人嫌她丢人,要将她送到山头的庙里去做姑子,也不允许她出门。 明明不是她的错,偏偏所有人骂的都是她,任她哭红了眼,哭哑了嗓子,家里面的人都只是冷冷的来了一句:“还嫌不够丢人,要么嫁给他为妾,要么去山上做姑子,别耽误家里面的姐妹说亲。” 若换了以前,她必然不敢说什么,又或是找一条白绫,了结了这条命。 昨夜,她连匕首都准备好了。 但她忽然很想来女学看看,看看这个她最自由的地方,不顾阻拦跑了出来,穿过熙攘的人群,穿过那些流言蜚语,直到停在了门口。 长卿伸出手轻轻的将她的泪水拂去,温声道:“好了,不哭,先把卷子做完,有什么事咱们再说,姐妹们都在。” 刘绯姝点了点头,拿着卷子朝自己的座位上去,见她的脸色很惨白,周围的姐妹们纷纷让自己的侍女拿出了带来的点心和果子。 “尝一尝,我家厨子做的。” “还有这个,我兄长前些日子从荆州寄过来的,他还寄了一匹布料,咱们正好可以一起做个荷包,装一些驱蚊的香料。” 刘绯殊一边流泪一边点头,看着其他人担心的眼神,露出了一个笑容。 “先考试吧,夫子很严厉,要是题目做不完,咱们可就惨了,说不定今晚都别想放学回家吃饭。” 长卿坐在上方,拿着笔也在做题,写着黄河水泛滥的治理方法,写完之后,她又将那张纸放到了一旁,重新拿起另外的一张纸写。 离交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沈家的姑娘才提着剑走来,看起来神采飞扬。 她看向长卿,开口道:“搞定了。” 长卿点了点头,等所有人交完卷之后,才喊了刘俳姝出来。 “女子的清白从来不在罗裙之下,绯姝,你没有错,不要因为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想着一死了之,咱们该做的,是报仇。” “沈姑娘只是教训了一顿那个姓王的,他有王家护着,现在并不好动他,那王家还想着你坏了名声,要纳你为妾。” 刘绯姝恨得眼睛充血:“我家世虽然不如王家,也没个皇亲国戚撑腰,但我好歹也是家中嫡女,怎可去做妾。” “稚姐姐,我不甘心。”她哭得悲弱无力。 “好,那就把所有欺辱你的人通通踩在脚下,送他们去地狱,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让他们跪在你的脚下看着你的脸色存活。” 长卿牵着她的手,朝着学堂的最高处上去,俯瞰着长安的美景。 刘绯姝心头苦涩不已,泪流满面的说:“姐姐,我该怎么做,连我父亲也不敢和王家对抗,更何况我一介深居闺中的女子,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我恨得浑身都在颤抖。” “今年有一场秋闺。”长卿轻声说道,看着刘绯姝蓦然睁大的眼眸,伸出手指,指向了皇宫中天底下所有寒门子弟向往的圣地。 “看到了吗?那里。” “可是,女子怎么能参加科举?” “本来不可以的,不过……” 长卿默默的看向了皇宫的方向,有人用了九死一生才换来的功劳,不要加官晋爵,只为了完成心上人心中的梦想。 还有,她手中的账本,以及叶扶珩结党营私的名单,残害朝廷官员的证据,足以换这一场女子也能参加的科举。 南屿生一袭紫色孔雀祥云官服,一步一步的走进了大殿当中,叶扶珩站在文武百官的最前方,神情没有多大变化,不悲不喜。 他身旁的官员个个心头惊恐,抖成了筛子,胆寒的看着南屿生,谁不知道,南屿生此行就是为了调查摄政王的事。 不是说他死了吗? 为什么他活着回来了,特别是看着南屿生一字一句的陈述着那些犯罪事实,又一次让许多证人上殿作证,终于有大臣再也承受不住,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从南屿生出现的那一刻,叶扶珩就知道没了回旋的余地。 他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的,但他不后悔,不惜一切代价的往上爬,最终为叶家翻了案。 唯一后悔的事……叶扶珩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人的面容,她的光清冷又温柔的照在了自己的身上,随即又变成了她一脸绝望偏执的样子。 那不是他的月亮,但有一刻,长安的那轮清月确实照亮了他。 “臣状告摄政王叶扶珩……” 终了,叶扶珩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听见了那七年以来做的一切事,看着那上供的证据,忽然觉得心脏很疼,仿佛被泼了一捧世间最烈的酒,灼烈到他心头惊惧。 那些,是他放在书房的暗格里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只有一个人能接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