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组长离开,程知微轻轻合上门。</p>
爷爷的生活用品已经被打包好放在茶几上,他东西不多,总共也就一个长方形手提包。</p>
以前每次来,她都是匆匆地来,又匆匆地走,没怎么认真看过这个房间。</p>
20 来平的单间,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摇椅,一扇窗。</p>
他明明给子孙后代挣下了一份还算不错的家业,可他自己却被困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两年多。</p>
他穷极一生就为吃口饱饭,却日复一日只能对着那些盐都不下的饭菜发呆。</p>
而她做了什么?她放任父母,将爷爷丢置在这里。</p>
她原本是可以成为爷爷的后盾的。</p>
这一刻,程知微坐在爷爷曾经无数次坐过的躺椅上,泪如雨下。</p>
所有人都跟她说爷爷走得很安详,爷爷这一生无憾了,可程知微知道不是的,爷爷并不喜欢养老院,他只是不想给她父母添麻烦,不想影响她,才住到这里来。</p>
但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p>
程知微将脸上的泪抹去,提前桌上的手提包,快步离开。</p>
走在养老公寓的长廊上,她又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p>
有人在烧纸。</p>
程知微心一沉,紧接着,她听到熟悉的戏曲声传来。</p>
那声音没有刻意压低,而是铿锵有力,穿透力极强。</p>
她追随着戏曲声,缓缓地往前走。</p>
勒杜鹃盛开的花架下,黄老正对月吟唱。</p>
空旷的庭院中,只得他一人,他唱的正是爷爷生前最爱听的《帝女花》。</p>
“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鸳鸯侣相偎傍,泉台上再设新房,地府阴司里再觅那平阳门巷……”</p>
凄厉悲凉的唱腔响彻庭院,程知微愣在原地。</p>
一曲终毕,黄老转过身,看向她。</p>
“你阿爷生前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最近还好吗?”</p>
程知微含泪朝他点了点头:“我一切都好。”</p>
黄老一脸的悲痛:“那天,我们还约好晚上一起唱曲,没想到……”</p>
“您最近身体还好吗?”程知微问。</p>
黄老右手抚着心脏,苦笑道:“年纪到这里了,好跟不好,也就那样吧。”</p>
程知微说了几句讨喜的话,道了别刚要离开,又被黄老喊住。</p>
“我有个视频,想传给你……”黄老拿出手机,播给她看。</p>
爷爷倒下前最后一个视频,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那时候的爷爷精神抖擞,穿着一身笔挺的中山装,他正在黄老的指导下唱着《帝女花》。</p>
黄老夸他进步很大,等明年年例,他都能登台演唱了。</p>
爷爷满脸笑容,被夸得眼底带星星。</p>
这是程知微记忆中的爷爷,高大健康,意气风发。</p>
“这个视频,太珍贵了。”她抹去腮边的泪,对黄老感激道。</p>
“节哀,你爷爷不止一次说过,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过得好了,他在下面才能安心。”</p>
一下午的高强度工作,加上一晚上的情绪波动,走出养老院大门那一刻,程知微突然浑身乏力。</p>
她沿着墙壁缓缓蹲下。</p>
突然就想起那天晚上,她跟周叙在这里,被一群保安团团围在中间。</p>
那晚,她看到爷爷一个人孤零零蹲在铁门后,眼巴巴地等着她。</p>
或许那个时候,她就应该排除万难把爷爷接回家的。</p>
情绪崩溃就在一瞬间。</p>
自程知微有记忆起,她不曾这样失控过。</p>
眼泪不受控地成串往下掉,满腔的愤懑只有通过嘶吼才能发泄出来。</p>
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紧紧掐住她的心脏,让她疼得无法呼吸。</p>
人在濒死边缘,下意识自救。</p>
她艰难地掏出手机,拨通林嘉裕的号码。</p>
这回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林嘉裕还没讲话,她哭着道:“林嘉裕,你能不能回来?”</p>
“我没有家人了……”</p>
“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