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我上了趟南山,给吴大宝打了个招呼。 十几年来,除过在煤校学习那两年,还没出现过我和大宝超过一个月没有见面的情况。 除了暂时告别,去趟省城不容易,得问问他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大宝在他的宝龙煤矿矿长办公室和人闲扯,听说我要去省城,把屋子里的人撇下,拽着我就往家里走。 春草见我进门,红着脸打了招呼,挽起袖子就要去和面。 我拦住她,说今天没时间,不吃面了,我明天出发去省城学习两个月,来问问你们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大宝打开柜子,在衣服堆里翻出一叠钱,说,省城里好东西多,龙哥把这一万拿着,给春草买些好看的衣服鞋袜,挑贵的买,咱现在不差钱。 煤窑的生意不错,每天都有几千块纯利润,大宝初步具备了土豪气质,说话的底气十足。 我没有推辞,接过了大宝的钱,这是十多年来,我和他第一次直接的金钱往来。 最近自己的手头不宽裕,不好意思向媳妇开口要钱。为了帮杨树林处理小叶姑娘的事,不久前刚从厂里借了三千元公款,这次没敢多借差旅费,只从出纳小苗那儿拿了一千块现金。 徐冰雅知道我是穷光蛋,调侃说,你去的可是省城,不是县城,一千块怕只够请同学吃两顿饭吧,要不要冰姐赞助你点。 我肯定不会拿她的钱,说我媳妇早给我把差旅费准备好了,这一千块是给厂里跑业务用的,想到煤机厂偷师学艺,不得给人家看门师傅送点礼啊。 培训班的学员都是国企干部,同学之间的交往应酬肯定少不了,况且省城的消费水平高,靠一千块熬两个月,自己也觉得确实有点寒碜。 把大宝给的钱揣进兜里,我觉得自己的腰杆子马上硬了起来。 问春草和大宝想要什么,大城市商品丰富,想买的东西一定能买的到。 春草嗫嗫嚅嚅说,她见别人穿像解放鞋样子的皮鞋很好看,让我给她和大宝各买一双。 我知道她说的是刚流行起来的旅游鞋,要了两人的鞋码,问春草喜欢什么颜色,春草说她不知道什么颜色好看。 我说,白色的素雅,黑色的沉稳,红色的热烈。 大宝听的不耐烦,说哥哥别欺负我们山里人没见过世面,白的黑的和红色的,每种颜色买三双。 除了我们两口子的,给你也买上,算兄弟给你的辛苦费,钱不够我再给你拿点。 这小子有点嘚瑟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年多没回家看过父母,我想在去省城报到之前,先回老家一趟,动员媳妇请几天假,带着孩子和我一块回去,让爷爷奶奶见见孙女。 媳妇不愿意,说她们科里最近忙,不好请假,我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的家乡在大平原上,距离省城只有七十多公里。 榆树坪到省城有直达班车,交通挺方便。 虽然家乡的距离更近,但回家很费周折。 天不亮坐第一趟班车出山,到古城后匆匆换乘长途汽车,下午四点多才到老家县城,堪堪赶上最后一趟发往乡镇的公交车。 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天黑的时候,终于到达了家乡所在的乡镇。 镇子离家还有三公里,这段路只能摸黑步行了。 当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气喘吁吁叩响自家门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因为有我这个端着铁饭碗的公家人,每个月都会寄钱回来,所以我家的条件在村里算比较好的。 父母都是五十出头,身体很硬朗。 老两口照料着几亩责任田,家里有小菜园,养着几只鸡,每年还会喂了一头大肥猪,吃喝什么的都不用花钱买,日子过得挺宽松的。 我只有一个大我两岁的姐姐,嫁出去好几年了。在我的资助下,姐姐和姐夫在镇上开了个小店,小家庭的生活挺滋润。 每次回家,父母都要对我唠叨,说他们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事,是当年不理睬我的强烈反对,强行中断了我的学业,让我去几百里地外的煤矿上班,当上了公家人,端上了铁饭碗。 父母经常说,你学习好有什么用,能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大学毕业了还不是要上班挣工资,未必比你现在过得好。 初中毕业就上班,多挣了六七年工资不说,还省去了上高中上大学的花费,一里一外,怎么算都合适,都是占便宜的事。 父母说的没错,我承认他们十几年前的决定,是在当时情况下的最优选择。 可是我始终有心结,一直耿耿于怀。 父母确实是为了我的未来考虑,可他们没有想过,一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在远离父母,举目无亲的异地他乡,以单薄瘦弱的身躯,每天干着超过自己体力极限的工作,会是什么样的体验和心境。 病了伤了,受委屈了,不高兴了,想爸爸妈妈姐姐了,无处倾诉,无人可言。 累了乏了,冷了热了,不会有人关心问候,也没有人提醒你增减身上的衣服。 我和卫大宝比亲兄弟还要亲的感情,就是在那种环境里,在那个时候建立起来的。虽然救过他半条命,但那不是主要原因。 父母没下过井,不知道煤矿井下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每天都要穿着酸臭难忍,污秽不堪的工作服,在阴暗潮湿,危机四伏的千米井下,要咬紧牙关坚持七八个小时。 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参加工作最初的两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最让我不能释怀的还不是这些。 在初中的时候,我有一个梦想,自己一定要考个好大学,毕业后要当大学老师。 我喜欢传道授业解惑的教师职业,相信自己一定会成为学生们喜欢的老师。 初中毕业证还没拿到手,就被父母逼着当了煤矿工人,谈吐不凡,温尔文雅的大学老师梦,刚刚萌生就被掐掉了。 没有参加过高考,没有进过大学的校门,是我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第二天起床后,妈妈替我准备好了礼物,催我去村头的婶婶家。 我能在不满十六岁的时候参加工作,缘于一场意外,这个意外和母亲嘴里的婶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