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有杨老大的尚方宝剑,陈工想拿到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么多排队等着分房的人看不到希望,有胆大的便不惜铤而走险,用暴力手段抢夺房子。 只要听说家属区有空出的房子,他们会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死皮赖脸也罢,明抢也罢,撬门扭锁也罢,只要能进门就行,想造成既成事实,逼管理部门认账。 那几年,榆树坪矿发生了多起这样的事,把行政科搞得很被动,也让矿领导很头痛。 我把情况给科长做了汇报,然后带着陈工夫妇连夜去了那个调走的教师家。 不出所料,老师的家里已经坐了两拨人,都是冲着房子来的,都有捷足先登的想法。 一拔是学校的副校长带来的,一拔是老师的朋友带来的,他们都在给教师做工作,有威协也有利诱,想在他腾房之前先住进来。 我们进去的时候,双方正在对峙,现场的气氛很紧张。 我把老师叫到楼下,拿出杨树林的纸条让他看。 我说,领导给我下了死命令,这套房子必须要交到陈工手里,否则,我这个科长就得下岗。 你别让我为难,陈工住不进去,打死我,也不会在你的调令上签字。你可以去干部科问问,没有我林子龙的签字,谁有胆子给你开调令。 为了让一家人搬离山沟,去城市里生活,这个老师肯定磕了不少头,花了不少钱,没想到心愿实现了,却有可能卡在最后一道关卡上,他绝对不会甘心。 那个教师当场给我表态,他这就回去,把家里的人全都撵走,告诉他们自己决定不调动了,房子也不交了。 他和陈工约定,明天凌晨三点,让陈工一家四口悄悄住进他家,断了其他人的念想。 我当即表态,到时候,我带着行政科的“房产调配通知书”也来,陈工一家进了门,我现场给你的调令签字。 这便是我和陈工的交情,凭这个交情,我觉得请他帮点忙,他不会不给我面子。 陈工两口子对我极热情,非要请我在家里吃饭。 我没有推辞,反而对陈工爱人说,嫂子,我带了酒,麻烦你炒两个菜,我和陈工喝点。 陈工知道我有事要说,酒菜上齐后,把老婆和孩子都赶出了家门。 三杯酒下肚,我把大宝家盖房挖出了煤的情况说了,请陈工在方便的情况下,提点建议。我说这事和我没直接关系,咱俩只是闲卿。 地质资料是机密,陈工是涉密人员,自然知道轻重。我不可能让他为难,公然请他去大宝家实地察看,让他给个明确的结果。 这个问题是擦边球,多多少少有违规的嫌疑,往重了说可能涉嫌泄密。 不去现场,不去资料室查阅资料,不翻图纸,不下结论,我也不是当事人,这些因素让陈工少了顾虑。 听我描述了大宝家的位置和附近的地形地貌,看了我提供的煤质检测报告,陈工沉吟了一会,斟字酌句地说,从煤质分类上看,可以确定是九号煤。 九号煤层属优质炼焦煤,低灰、低硫、低挥发,整个古城煤田探明的储量不多,开采的也很少。 陈工说,九号煤在榆树坪地区发育的不好,可采厚度平均不到四十公分,没有工业开采的价值。榆树坪矿现在没有开采,以后可能也不会开采这个煤层。 陈工还说,根据我说的位置和地形地貌特征,他凭自己的经验判断,现场可能是九号煤的一个异常发育地段,这种情况一般会持续一段距离,有可能是几百米,也可能是几千米,不大可能是鸡窝煤那样的块状。 我和陈工的谈话就此结束,我没有再提出问题,他也闭口不再提及此事,我们两人觥筹交错,痛痛快快地喝了顿酒。 我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大宝家挖出的煤层,至少能挖几百米。 第二天,我还没有起床,大宝就把我宿舍的房门擂得震天响。 我知道卫大宝心急。也是,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无论搁到谁身上,他都不可能不急。 昨天晚上喝的有点多,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把大宝放了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 大宝看着我也不说话,只是傻笑。 我不理他,慢腾腾刷牙洗脸,收拾妥当后,盯着大宝的眼晴,只说了一个字:干! 大宝腾地一下跳起来,抱住我在空中转了三圈:“咱哥俩一块干吧,挣的钱一人一半,兄弟保你一年最少十万,比当个副科长牛逼的多。” 我唾了大宝一口,说,你干你的,我不参与,你也不要在外面胡乱说话,小煤窑是你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看在兄弟情份上,有事我可以帮忙,但不会要你一分钱,这是我的底线。 你能听进我现在说的话,我还是你的龙哥,听不进去,从此我没你这个兄弟,有事也别找我。 大宝一直有些怕我,平时对我唯命是从,不管遇到什么问题,总是让我拿主意,做决定。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严肃,大宝马上老实了,说我听你的,你说我现在先干啥,要不要封锁消息。 我说,这消息能封锁得住吗,你们村的人可能都知道了吧。 在山坡上、沟岔里干活时挖出了煤,这种事在煤炭产区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宝他们村里的人见怪不怪,上门看热闹的人也没几个。 大宝挖到的是露头煤。 以前没有钻探勘查条件,几乎所有的煤矿,都是从挖掘露头煤开始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经济界有一种说法叫“有水快流”,国家放开了对民营经济的管控和限制,各个煤炭产区一夜之间涌现出了大量的私营小煤矿。 这些小煤矿没有地质资料,也没有技术人员,背后更没有资本的力量,大多是找到一处煤层露出了地面的地方,招募几个民工,用最原始的手段进行开采,靠人工用镐头挖煤,用手推车把煤炭从井下运出来。 当时的煤炭价格不高,开小煤窑的老板靠贩卖资源确实能挣到钱,收入比普通的工薪阶层高不少,但远远达不到暴富的程度,也没有出现“煤老板”这个内涵和外延都很明确的词语。 作为圈内人,至少在当时,我没有听到过“煤老板”这个称呼。 新旧世纪更替时期,二十年摸着石头过河积累的经验和财富,让中国的经济厚积薄发,进入了快速发展的新时代,也就是在那个时期,早期进入煤炭生产领域的一些私营企业主,在短期内积聚了巨额的财富。 一夜暴富的小煤矿的老板们,面对每天都会滚滚涌来的真金白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支配使用这些财富,在迷惘和惴惴不安中,很多煤老板进入了癫狂状态,做出了很多让普通民众难以接受和认可的事来。 挑战公众认知的各种炫富、名车豪宅、华盖云集、美酒佳人,穷奢极欲、挥霍无度如此等等,都是他们自己给自己身上贴的标签。 也是在那个时期,有了“煤老板”这个羡慕嫉妒恨的意思都有的专有名词。 卫大宝办小煤窑的时候,离“煤老板”这个词的出现,还有好几年时间,他这辈子也没享用过这个词。 大宝是诚心诚意邀请我入伙的,我也知道他的小煤窑肯定能挣钱。 他家的位置好,离公路近,不用花钱修路,运费还便宜。 这个煤层稀有的炼焦煤,不愁销路,价格还比普通动力煤高。 那时候,还没有禁止国企干部在外兼职的政策规定,我也知道矿务局和矿上的一些干部,或明或暗地参与了当地小煤窑的经营,也有人籍此获利颇丰。 当时,开个小煤窑要比开个小饭店还简单。 办饭馆要选址、要租房子、买灶具、砌炉子、添置桌椅餐具、采购食材,要申办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还要请厨师、找服务员,有一大堆啰哩啰嗦的准备工作要做。 开小煤窑用不着这么麻烦。 找个煤露头的地方,请生产队干部或土地的主人,吃顿饭,送两条烟,签个简单的土地租赁协议,雇几个四川湖北的民工,买几把镐头铁锹和两辆小推车就能开工。 沿着露出地表的煤层向下挖,挖出的煤堆在井口,煤堆高了,自然有煤贩子背着钱袋子上门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