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娡一早前来未央宫探望，只是进殿前注意到了内侍暗含提醒的眼神，她脚步微顿，进殿之时伏地见礼，恭敬异常。</p>
看着她明显警惕过的神情，刘启只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并没有如之前一般亲自搀扶，王娡注意到这一点，起身时更加警惕，轻易不敢开口。</p>
刘启只问，“朕昏迷那日，栗姬去过何处？”</p>
这是他醒来后，第一次问起栗姬。</p>
语气沉沉，神情更是喜怒不形于色，王娡垂首如实禀告。</p>
“栗姬姐姐先去探望了太子，随后似乎是去了椒房殿与皇后娘娘叙话，之后便赶来了未央宫侍疾。”</p>
刘启意味不明：“你倒是知道得清楚。”</p>
仿佛这后宫里遍地都是她的眼线，所以栗姬做了什么去了何处，她对答如流，甚至自己身边，也有她的眼睛。</p>
栗姬那日疯了一般丧失了理智，也实在经不住推敲。</p>
王娡心一跳，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试探，险些藏不住惊慌，“臣妾只是听闻，不敢窥探栗姬姐姐的行踪。”</p>
刘启重病，懈怠和大意的不仅是栗姬，还有她自己。</p>
她差点以为自己做的手脚暴露，王娡始终垂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可即便如此，刘启也看透了她的紧张和慌乱。</p>
或许不想自己醒过来的，不只是栗姬一人。</p>
这念头一浮出，刘启连带着看见这些弯弯绕绕的人都觉得烦躁，正欲说什么，殿外宫人回禀说皇后醒了过来。</p>
刘启视线微顿，随后径直离开。</p>
王娡有些怔愣，庆幸还没升起，就听见他临行前最后一句话。</p>
他说：“太子牵挂母亲，便允他去栗姬宫里探望，不得阻拦，也不得苛待。”</p>
这一句话，让栗姬被打入冷宫的事实形同虚设，栗姬没倒下，太子也没被牵连，她几乎是在白费功夫。</p>
王娡指甲陷进了手心，极其不甘心之下，却还记得皇帝要去的地方。</p>
他要去椒房殿。</p>
这是他醒来后去的第二次了，自她进宫以来，皇帝第一次去椒房殿这般频繁。</p>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p>
............</p>
椒房殿自本朝伊始就是皇后的居所，刘启还记得幼时母后住在这里时，金碧辉煌，椒房殿是高贵又华丽的，可如今却只觉得朴素的过分。</p>
皇宫里趋炎附势拜高踩低是常态，难怪椒房殿里连件像样的摆饰也不曾见到，刘启难得有些愧疚，所以在女子伏地见礼时先请将对方扶起。</p>
“身子可还有不适之处？”</p>
他实在温和得过分，巧慧不着痕迹地擦了擦刚刚与他短暂交握的指尖，随后恭敬地摇头。</p>
但刘启看得出来她在说谎。</p>
毕竟她喝下的是砒霜而不是糖水，那么浓烈的毒药必定十分伤身，但她却说自己不曾有不适之处，显然是谎话。</p>
宫里的嫔妃时常会这般，就连一向跋扈没脑子的栗姬，都会以退为进显得自己贤淑懂事不愿给他这个皇帝增添麻烦，他时常也顺水推舟，省下了那点关怀的心思。</p>
但......</p>
看着女人离自己几乎三步远，疏远得过分的距离，刘启莫名地觉得自己大概是想茬了。</p>
以退为进或许算不上，她大概只是不想与自己太过亲近。</p>
但这样的念头也不足以让他愉悦。</p>
不免又想起那封遗书，一直想问的话终于有机会对着本人问出口。</p>
“你那日求见，是为了不与朕合葬？”</p>
刘启没有得到回答。</p>
只看见女人轻轻跪下，垂首见礼像是在请罪，即便没有答案，但彼此似乎对这答案都心知肚明。</p>
伏地拜请的身影纤细而柔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吹倒，但刘启突然发现，在这脆弱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胆大妄为的心。</p>
大汉没有皇后与太皇太后合葬的先例。</p>
即便是母后也不会允许，刘启即便那日召见了她，也不会心软地同意，甚至有可能因此动怒。</p>
但她还是落笔写了那样的遗愿。</p>
“你倒是胆大。”</p>
即便是栗姬，若非那日中了圈套，也断然不敢这般放肆和忤逆君主，但他一直忽视，以为温婉懦弱的皇后却敢。</p>
好像连辩解也不屑。</p>
相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无畏，却是为了离自己远远地，好像离自己远一些才能安息一般。</p>
有些扎心的不满。</p>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本该朴素的宫殿却莫名让人感到宁静和舒适。</p>
刘启微薄的恼意很快被微风吹走，看着她始终沉默的模样，突然开口，“为何不说话？”</p>
进殿以来，几乎没有听见她开口说过一句话，就连请安，好像也没有开口。</p>
刘启几乎气笑了，“你难不成，是不想与朕说话不成？”</p>
本来只是不客气地反问，却没想到对方更加不客气，沉默片刻。</p>
巧慧肯定地点了点头。</p>
她的确，不想和刘启说话，也不想见到他。</p>
对视之时能清晰地看清女人眼底的不愿，刘启一时有些难以置信。</p>
她还当真不想与自己说话。</p>
也当真敢当着自己的面承认。</p>
刘启噎了一下，对上女人澄澈平静如湖泊的眼眸，郁气憋在心中上不去下不来，只能大步离开。</p>
却在走出宫殿之时，清风一吹，些微的恼意很快消散了，等到回到未央宫之时，已经没了那股郁气。</p>
甚至觉得松快许多。</p>
召见了太医，本是想询问自己的病情，顺便问一问皇后的身体如何，却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p>
“你是说，她的嗓子受了重创，以后不能说话？”</p>
“回陛下，那药剧毒，皇后娘娘的嗓子需得一段时日的精心调养，如此或许能恢复几分。”</p>
言下之意，是太医也没有能使她完全恢复的把握。</p>
刘启有些过意不去，也因为自己误会了对方而难得有些愧疚，正欲起身折返，想起了什么突然止住了脚步。</p>
即便伤了嗓子，但她并不解释，表示不愿的态度却很坚决。</p>
刘启初始怀疑，如今确定了。</p>
她或许牵挂太皇太后，但更多的是不想与自己合葬，连死也不想与自己在地下有所纠葛。</p>
那股微薄的恼意再次浮现。</p>
简直反了天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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