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12月12日晚。 厚德中学附近的街道上,报童手中挥舞着报纸喊道: 号外,号外,金陵卫戍司令唐长官宣布撤退,果军无船可乘,制造木筏渡江,溺毙者甚众,金陵战事即将结束。 周围的百姓听着这条号外表情麻木,实在是这几天的坏消息太多了,所有人都明白金陵失陷是迟早的事。 从万众一心抵抗日本人的侵略,到淡然面对国府的一败再败,他们只用了不过四个月的时间,难怪说人心是最复杂的东西。 一家面馆里,改头换面的左重和邬春阳坐在角落之中,对外面的叫喊声充耳不闻,继续低头呼啦呼啦的吃着面条。 作为特务处的一员,他们早就收到了更加详细的情报,金陵的情况也比报纸上写的更加严峻,但又能如何呢。 邬春阳三两口把面条吃了,用袖子擦了擦嘴巴,速扫过冷清的店内,小声向左重问起了特务处和调查统计局的搬迁情况。 他这段时间天天忙着寻找伪钞工厂的线索,对于金陵撤离事项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上峰对他们是怎么安排的。 左重喝了口面汤,瞄了他一眼回道:早在民国二十一年,一二八的时候,领袖曾经定下将洛洋和长安两地作为迁~都目的地的方针。 尤其是洛洋,处于华夏腹地,与全国各方联系较为便利,其山地、丘陵复杂,在防守上有着天然屏障。 并且不像长安那样被纵横东西的秦岭包围,抓住时机就可以冲出去攻击日军,当时先期准备工作已经开始。 不过随着一二八事件解决,迁~都之事不了了之,加上去年的长安之事发生后,领袖觉得洛洋太过靠近地下党,此次便决议退往江城、山城一线。 前几天,国府先行迁到了江城,局本部、特工总部、特务处去山城,放心吧,弟兄们的家眷和所有文件都通过货轮运了过去,路上非常安全。 左重说的简单,事实上要不是他多次通过电文劝说戴春峰,对方还想待在某人身边效犬马之劳嘞,根本不想去山城。 但跟其他机构不一样,情报机关搬家是大事,丢失任何一份文件都有可能导致前线的情报人员掉脑袋,所以最终老戴还是同意了他的意见。 放下碗筷,左重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又给自己嘴上放了根,没有用火机,而是用租界产的洋火点燃,随后透露了一些内情。 以目前的局势看,国府迟早也要搬到山城,那里南临长江、北边跟嘉陵江挨着,便于陆路阻断时通过水路运输物资和传递情报。 地理上与陕省、湘省、贵省、ez省等地接壤,不至于彻底闭塞,失去跟外界的联络。 同时山城地形崎岖且多雾,前者不利于日军轰炸,耐受度很强,后者则隐蔽性极高,是攻守兼备的好所在。 我们算是帮上峰打个前站,那边袍哥、土匪不少,必须将这些魑魅魍魉清扫干净,才好迎接委~员长、其它大员和重要机构入川。 邬春阳点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用特务处对付那帮混混自然是手到擒来,想了想又压低声音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那以前抓捕的犯人呢?那些日谍、汉女干熟悉咱们的办案方式,行动作风,甚至见过咱们的真实相貌,撤退的时候有没有带走? 带走?为什么带走。 左重听完反问了一句,嘴中吐出一口烟雾:人数那么多,这么长距离的运输出现问题怎么办,万一让他们跑了,这个责任谁都负不起。 在淞沪战役结束之后,我就让老古去了监狱和看守所,除了那些投降并写下效忠书的日谍,其他日谍和汉女干都处决了。 如今国府和局里财政困难,后方少养一个犯人,前方便能多养一名将士,这笔账还是很好算的,无非是耗费些子弹嘛。 他满不在乎的磕了磕烟灰,目光却投向金陵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精芒,拧着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邬春阳没注意到这幕,注意力放到了刚刚的对话上,要知道包括老虎桥监狱在内的看守机构中,关押着数百名与日谍相关的人员。 听副处长的意思,这些人全都被枪毙了,此事一出,特务处的威名怕是更加响亮,副处长笑面虎的外号应该也能小儿止啼了。 两人待了一会,左重看了看手表丢下面钱,将烟头悄悄捏灭放进口袋,起身叫上邬春阳走出了面店,朝远离厚德中学的方向走去。 门外,卖热水的老虎灶老板缓缓抬起头,一双三角眼盯着他们的背影直至消失不见,这才低下头往炉膛里添了把柴火。 远处,左重和邬春阳走在漆黑的弄堂里,轻声做着交流。 春阳,怎么样? 对方没有跟踪。 恩,一旦确定伪钞工厂在学校里面,外围的可疑人员全部清理。 明白了。 说完两人默默顺着苏城河来到一个小河湾,放眼望去,十几艘带着雨棚的木船零零散散的停靠在此地,时而有人从船上通过跳板上岸。 隔着很远都能听到这些木船里传来的吆喝声和划拳声,这便是沪上和江南地区盛行的船菜,专做河鲜和家常菜。 左重和邬春阳走到最外围的一条小船附近,小心翼翼上了船,接着桅杆上的灯笼点亮,以此告诉客人此船已满。 两人弯着腰来到船舱中段,只见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后舱的炉灶前准备着饭菜,还有一人身穿水靠,头戴玻璃眼罩坐在地上。 准备好了吗? 邬春阳打量了舱内几眼,随口问道。 穿着水靠的小特务将一把匕首塞进了腿上的刀鞘中,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随时可以出发。 感受着河面上吹来的刺骨寒风,左重拍了拍对方肩膀:注意安全,回来我会亲自为你请功。 多谢副处长。 小特务激动的面色潮红,说罢来到船边揭开雨棚一角,借助船体的遮掩将右脚放进了水里,被冰凉的河水一激,立刻打了个哆嗦。 不过想到副处长就在身后,他咬牙双手撑着船沿一点点将身体没入水中,没有激起一丁点水花和动静,悄无声息往远处游去。 看着手下远去,左重眉头紧锁盘腿坐下,静静等着对方回来,心中充满了担忧。 这项任务虽然不如打仗那样九死一生,同样也会面临各种风险,其中最危险的就是低温。 现在是冬季,沪上日平均最低气温只有3摄氏度,由于比热容的关系,水温差不多比气温要高个2度左右。 而人在零上5摄氏度的水中最多可以存活20至30分钟,特务经过训练或许可以坚持的长一点,可也无法突破人类极限。 一旦血液从身体末梢向中心流动,就会导致肌肉萎缩,致使人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很容易让人溺水而亡。 按理来说,对方应该在离厚德中学更近的地方下水,问题是日本人不傻,很可能在苏城河方向布置了观察哨和眼线。 并且这是一次黑色行动,为了保密,如果他不幸被租界巡捕抓到,国府和特务处不会承认此事。 这两个原因要求行动人员必须从远离目标的地方出发,幸好对方是特务当中水性最好的一个,只要行动够迅速,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十分钟…… 二十分钟…… 后舱的饭菜已经做好放在了桌上,黄酒泡在热气腾腾的水盆中,气氛变得越来越凝重。 半个小时后,小特务依然没有回来,蹲在船边的邬春阳回头对左重郑重说道:副处长,可能出事了,您先走,我再在这等五分钟。 左重明白对方的意思,如果行动人员被敌人发现并控制,可能会将自己的行踪交待出来。 伸头望着安安静静的街巷,他拒绝了邬春阳的好意:不用,目标那边很安静,不像是发现有人潜入的样子,耐心点,咱们一起等。 副处长…… 嘘,别说话,有动静。 邬春阳还想劝说,左重将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在浪花中听到了异响,听了一会,他干脆上前把雨棚打开。 哗啦哗啦~ 一阵模糊的划水声响起,邬春阳精神一振,立刻有节奏的敲了敲船体,发出了约定好的暗号。 很快,一只惨白的手颤抖着抓住船沿,透过河岸两边隐约照来的灯光,两人看到嘴唇乌青的小特务慢慢浮出水面。 对方看上去筋疲力竭,有气无力的随着水流晃动,只一会的功夫就喝了好几口河水,眼神涣散。 左重和邬春阳见状赶紧用力将人拉了上来,抓过一张毛毯罩在他的身上,又端起热黄酒给对方灌了几口。 副……处长,股长。 在酒精和温度的帮助下,小特务渐渐回过神,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开口汇报道。 厚德中学后墙的水面下,有两根20公分粗的暗管,我去的时候那里正在排污,水流非常大。 水管旁边还有锋利的刀片和绳索预警机关,我没留神给划了一刀,这绝对是情报机关的手段。 说着,他指了指大腿外侧一道不算太深的伤口,也幸亏不深,不然失血加上低温,就算是007都不可能活着回来。 左重心中一定,根据先期搜集的情报和侦查,基本可以断定日本人的伪钞工厂就在学校,总算找到这帮王巴蛋了。 现在他们需要了解的就只有工厂内部的防备情况,这件事倒是不难,微弱的油灯下,左重指着小特务看向邬春阳。 马上送他去租界的医院,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不管花多少钱,一定保住他的性命。 另外通知归有光,立刻抓捕大山恭一,绝对不能让巡捕房和邻居发现,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是。 邬春阳严肃回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