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二十年，王义康由从一品镇军大将军封为一品太尉。原来那时起，大将军已有预感，安置了这些亲随忠士。 信上写着“此为军令”。 文默说，当初见信，即使无法未卜先知一年后竟有那般巨大的变故，他们也因那一句离开离晋察觉出异样。他们也曾想偷偷潜回京都，但—— “潜回京都的人，还没能走出自己的老家，就被拦了下来。”文默说。 “被谁？”肖言琅震惊脱口。 文默摇摇头，“身法诡异，应是江湖人。更可能是异域人士。” 肖言琅微微蹙眉，“论江湖，王氏在江湖中的根基不浅。” 文默有些警惕地看着肖言琅。肖言琅笑了笑，“到如今，将军对我还存戒心，又何谈大业？” 肖言琅虽一时无法确定文默是昔年青猊主锋军中的谁，文默一名绝非当年真名，但能得王义康大将军亲笔信安置者定是亲随心腹，也定有官职。于是肖言琅改口以将军为称。 文默没说话，肖言琅不急于一时，说道，“不若请将军稍待些时日，定给将军送上一份小礼，以示我的诚意。” 文默直觉肖言琅所说礼，不是普通意义上的礼物物件。他不置可否，也有些好奇肖言琅所说的这份以示诚意的小礼。 忽然，文默脸色一变，肖言琅也惊觉辇外有人来。但来人显然没有刻意隐藏声息，脚步轻缓正常。肖言琅掀帘，竟看到青冥。 · · 青冥停在不远不近处，似乎不打算再走近过去。转瞬，他又转身走远些，靠向一旁大树。 肖言琅疑惑地看了会，但很快，他暂且放下这些疑惑，看向文默。文默正通过车辇另一边窗，小心翼翼地探出视线去。 随即，文默回头与肖言琅道，“小公子？” 这话是疑问，而肖言琅心中也因这一句问话，有了新的疑惑，“你应当没见过他才是。” 文默一愣，醒觉不经意间又落了肖言琅的套。他当即冷了脸，讥讽道，“方才永乐王说，心存戒备何谈大业。怎么，眼下又来试探我？” 肖言琅坦言，“我并不知道他会来，是真心疑惑，你怎认得出他。” 的确不是试探，若是，肖言琅不会直言“怎认得出”，这无异于肯定了来人正是小公子。 文默想了想，索性也直言，“画像。” “画像？”肖言琅更为不解，“你们是何时得知小公子的消息。当年小公子失踪，后定为亡故，京都大将军府，璟阳大将军府都挂了十四天丧幡。王夫人也因悲伤过度一病不起——这些，” 肖言琅蓦地一顿，震惊道，“难道这些都是障眼法？你们一直在找他还是一直知道他的下落？” 但文默却只反问他，“这些重要吗？” “重要，我需要确定离晋皇城大内，还有没有知道他身份的人，有没有你们的人。” “有。” 文默的回答，狡猾也坦诚。肖言琅已直觉文默不会透露对方是谁。 肖言琅问，“是不是那个人告诉你们小公子的消息，何时？” “年初。” 肖言琅的眉头又微微锁起。年初，正是监察司传来消息，确定北羌已与巫歧结盟，随后父王便在书阁议事，有意与燕郊来往。 此时，文默更关心辇外的小公子，掀开车辇帘障就跳下辇去。 · · 肖言琅连忙跟着下了车辇，文默心急走得更急——毕竟十五年不见，大将军的唯一骨血。他下了辇，就停了下来，只看着文默匆匆走近不远处的青冥，但越走近了，文默也慢了下来，甚至停住。 文默在青冥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他突然鼻酸，他这样一个铁骨铮铮，杀伐战场的男儿，险些落下泪来。 “小公子……”他喃喃叫了声，又开始走向青冥，最后停在两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谢仪见过小公子。” 文默的确是假名。肖言琅听过谢仪这个名字，青猊主锋军副将，骁勇善战，更多兵术智谋，曾多获奇胜，屡建战功。如此栋梁材——青猊军不愧国之精锐的封号，军中多有英勇多智的战将。 肖言琅触景生情，难免忧虑，离晋经璟阳之乱，离晋战军不见壮大，苍龙魁，监察司此等诡谲机构却如日中天，若真临两国交战，只怕离晋早不是当年的离晋。 青冥沉默地看着眼前朝他单膝跪礼的人，谢仪这个名字，小公子这个称呼，在他的意识里，与他没有任何关联。但他已经很多次听到陌生无关的人称呼他，“小公子”。 这些天来，他的眼睛不止是能看见模糊不成形的虚影，他能看见这个人，轮廓，只是看不清面容，看不清细节。 他任由这个从车辇上匆匆跳下的人，飞快地走向他又停下，又再走向他。他在这个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杀意敌意，反而是热烈又怯步的某种情绪。 但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而从忧思中回过神来的肖言琅，此刻疑惑的是，青冥是如何找来这里，因何而来。 肖言琅走过来，“谢将军，小公子没有记忆，而且他的眼睛受了瘴毒暂时失明了。” 谢仪震惊地抬头看向青冥，果然见小公子双眼与常人相比略显浑浊，蒙着一层灰白雾色。 肖言琅将谢仪扶起，谢仪只看着青冥，面带愁容。不是因为没有记忆的缘故——小公子失踪时不过四岁，原本也不是记事的年纪。只是眼前的小公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无法亲近的冷漠疏离，对于他的出现、行礼，不曾问他一句，“你是何人？” 肖言琅能体会谢仪此刻的心情，再热切或再悲怆的事情落在青冥身上，仿佛都无法激起一丁点的波澜。 肖言琅问青冥，“你怎会来此处？” 青冥一时没回答。 肖言琅从一开始便知道青冥是这样的脾性，从前也习惯青冥的沉默与冷漠。但他明知道还是生出不悦与失落来。 不悦是这些天，青冥仿若消失再没有出现在东院积累起来的。失落是即使此刻在这个意想不到的地方见到，青冥也没有一点与往日不同的情绪表露。 他转身，打算继续同谢仪说话。 青冥看得见肖言琅转过身去，“曜在西院。” 这话貌似是在肖言琅脑门上再点了一把火，曜在哪里与他何干，他甩回头来刚要说，但突然就醒觉过来——现在，曜才是他的护卫。 肖言琅不确定地问，“你一直都跟着我？” 青冥没回答，或许算是默认。 肖言琅的语气变得柔和，还有些嗔怪的意思，“怎么不现身，躲着做什么？” “禁宫大内，不便现身。” “宫外呢？” 青冥又不回答了。 肖言琅似是忘了还有旁人在，旁人却将肖言琅的“不同”看得真切，听得明白。 谢仪的眉心渐渐皱起，他曾看到过肖言琅——肖言琅与大公子王尉风在一起时的情景。肖言琅此刻说话的语气与神情，亦如当初。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