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渐渐明白了“画中仙”的含义。当我跑到湖边,湖上水雾缭绕,楼阁在水面上忽隐忽现,好似画中仙境。我划着小船,稳稳地划到水中楼阁,提着裙子轻轻踏上楼梯。 我四处寻找那一抹倩影,却在上下几层楼都找过了,与我今日离开时并无两样。林殊不会还没有回来吧。 我看向窗外的大雨,想起林殊今日披着紫棠裙子出去的时候,的确乎是没有带伞的。这么大的雨,知道她出去的人也只有我一个,她不会现在还被困在何处,无法脱身吧。 想到天渐渐黑下来。 我心中更是焦急,拿着油伞便除了丽姬花苑,门口的家丁询问我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摇摇头。 家丁想起前日收留的哑巴,这才摆手让我通过。 林殊会去哪儿呢。 雨如泻如瀑,打翻了张大妈屋顶的瓦砾,我撑着小伞,从丽姬花苑身边的小店铺挨家挨户寻找着。 现在许多商铺都已经打烊,我找起来还是很方便的。可是来来回回看了好几家开着的店铺也没有林殊的身影。我第一次走出丽姬花苑,这是大晋国内四方城,我是不识得路的。挨着街道我越走越远,渐渐迷失了回去的路,目前也只有找到林殊一个办法了。 方才出来的时候,路上还能窸窸窣窣看见几个躲雨跑掉的人,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人了。只有我撑着小伞在雨中焦急地跑着,绣花鞋和衣衫都湿透了。 四方城很大,我不知道走到哪个街道,才在一家药铺门口问到林殊的消息。 “你是问今天下午那个紫衣姑娘?” 我欣喜地点头,感激地看着这个一下午唯一看得懂我比划的人。 “那个姑娘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啊。我想忘都忘不掉呢。”店小二回忆道:“我好像听到她说要去城郊外的小河放船灯。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那里。” 我感谢地看着他,深深鞠了一躬。深吸一口气,又消失在茫茫大雨中。 城郊……城郊…… 城郊的小河。 因为下着大雨,守门的士兵也无心问我这个哑巴出城的缘由,草草放了行。 我在城郊兜兜转转了好一大圈,才找到店小二口中的那一条小河。那是一条大约一百多米的小溪,小溪前方的土丘上有一座小亭子。 大雨让小溪的水位高了一节,我看到了那盏停泊在草坪上的花灯。我走到花灯前,将它拾起。四顾还望,小溪边并没有林殊的身影。我又往亭子那处看去,模糊地看到一个笔直的身影。 我将花灯放在怀中,踩着草坪上的积水走到亭子里。 林殊背对着我,双手靠在身后。长发披肩,珠钗颤抖,袖口栀子花香飘飘然,立于亭下,遗世独立。听到我的脚步,林殊转过身来,见是我,没来由一笑,好似阳光,温暖这一场滂沱春雨。 “你居然找到我了?”林殊吃惊道。 我点点头,指了指手中的伞,又将花灯递给她。林殊接过花灯时便看到了我伤痕累累的手掌心。 我感到林殊的眼神颤动。迅速收回我的手掌,花灯林殊还没有完全接过去,从两人的手中滑落在地上,真正是摔坏了。林殊低头,看到摔得七零八散的花灯,无奈地笑着说:“这下是真的坏了。方才在大雨中淋了那么久也无碍,没想到经过你的手,竟是坏了。” 我赶紧蹲下来将花灯捡起来。低着头不再看她。 “你不用这样,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况且是我自己没有接住。”林殊道。 我听她这么说才慢慢抬起头来。不过我很诧异的一点是,为什么她总是能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往日不曾注意,今日我寻她的时候,才发现没有几个人能看得懂我的手势,而她不仅能看懂,甚至我不做动作的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看出我心中所想。 果不其然,林殊大笑道:“我也很奇怪为什么能看得懂你的手势和眼神,或许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吧。比如说现在,你的眸子中一直有疑惑的影子在转,是在刚刚我跟你说话之后,这难道不是疑惑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想法的眼神吗?” 我哑然失笑,亦表示附和。 林殊愣住,看着我轻轻扬起的嘴角,有些不可置信。我感到她炙热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已经失态,本来就渺小的微笑瞬间消失,又低下头去。林殊却在这一刻捧住了我的面颊,我的嘴角被她强制性扬起。 笑容僵硬在脸上,林殊摸着我脸上可怕的腐烂伤痕,叹息道:“我还以为你这个木头是没有表情的呢,笑起来也不是很难看嘛。” 她笑得灿烂,跟我狰狞的笑比起来,我羞愧到无地自容。林殊道:“我没想到你会来找我,今日也不知道会下雨,本来我还以为会在这里过夜了呢。等到明日回去,狼狈的样子就要被李沁人奚落一番了。”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衣着争气,发髻仍然是飘飘然搭在后背上,不施粉黛,眉眼皆动人,完全没有一点狼狈的样子。 我挣脱林殊的手,指了指地上的油伞。 林殊却趁我不及防之时,将我的手拉起来。我想挣脱,这美人的力气却大得吓人。林殊将我的掌心摊开,眉头紧蹙。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打开木塞,将白色药粉轻轻擦在我受伤的地方。麻麻的疼痛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林殊抬头看了我一眼,继续低头涂着药:“这药性子猛了点,但对于跌打损伤却是最有效的,你且自己忍耐忍耐。况且……”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 我心惶恐,面对林殊温柔的动作及其声音,我的心害怕得想要逃离。眼中莫名的神色,林殊不曾注意,我却明白。有小针刺破我心房的薄膜,酸痛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我拼命地挣开林殊的手,像发了疯一样跑出亭子。消失在倾盆大雨中,林殊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我的举动是什么意思。上个药不至于这么痛吧。况且还下着这么大的雨……她就这么跑出去了。林殊慢慢将木塞塞回小瓷瓶,捡起地上的油伞,快步跟上我。 但她没想到的是,我竟跑来不见踪影。林殊着急了来回寻找数遍也未见人影,便草草回去了。 我在雨中横冲直撞。又越发觉得可悲,苦笑。果然是因为受虐受多了,面对别人的好不自在了?还是说她的温柔让我想起了过往。总之在她的手掌捂住我的手掌的时候,我全身便开始酸麻,心中的酸楚被比手掌心强上千倍万倍。 我淋着大雨浑浑噩噩竟然摸索出了回去的路,到丽姬花苑门口的时候,我全身上下已经湿透了,守卫见着我也是退避三舍。这蓬松乱发,形只单影的模样如同鬼魅。面纱又在找林殊的路上不小心丢失。如此狼狈,与林殊是截然不同的。 我自认为是一个极其平庸的人,自然也没有所谓高贵气质,只是一路跑回来受了寒,头有些泛痛。守卫对我的脸记忆深刻,知道我是后院的人,也没有过多的询问便放我进去了。我迷迷糊糊走回柴房,想到林殊应该已经安全回来,自己又很是不舒服,便没有再多的考虑,一脑门儿热就躺在草堆上睡熟了。 窗户吱吱呀呀被风吹得作响,我醒来的时候,晕得连头顶的木板也看不清楚了。想必是发了高烧,可惜我一时冲动,落下这等后遗症。 我艰难地撑起身,摇摇晃晃走到院中水池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又撕下身上的衣裙,将布打湿后盖在自己的额头上,迷迷糊糊走回柴房继续躺好了。经过这么一折腾,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不觉就想起上次我发高烧的时候是公子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当时张恒之差点害死我,还好公子及时救了我。 物是人非,如今我却能把自己照顾得好好的,看来挫折真是能让一个人成长呢。 一夜无眠。 待到日出时分,我的烧还没有退下去的意思。我打算早早跑去找林殊为昨日失礼的事情道歉顺便再问问她跳舞的事情可否考虑的计划泡汤。毕竟离李沁人规定的时间只剩下六天了。 没想到这高烧一发,我就是死死躺了一天。老妈子傍晚来娶柴火时不见其人,咒骂地在角落里找到我,看见我病殃殃的模样更是连退好几步,无奈道:“我就说这种娇小的娃娃干不得这种活,这不……要死了吧。哎……” 老妈子无奈地摇头走出柴房,虽然很小声,我还是听到了她对其他人说:“这小妮子要死了,过几天来收尸,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我滴水未进,咬着发白的嘴唇,靠在角落里,一言不发。 到了夜半时分,又开始下起大雨。我的膝盖刹那间疼痛起来,像被人放进了吞噬肢体的蛊虫,在膝盖处撕咬。 这是我的旧疾,昨日没发作没想到今日和高烧一起来了。我以前反反复复猜测,应该是风湿。思考之余,又抱起膝盖,隐忍起来。已经过三更,后院中人早已上床睡觉,如此,倒更显得寂寞许多。 我的意识淡薄的已经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是麻木空洞地看着窗外肆意的大雨。 “嘎吱——” 不知是被人还是被风,总是是门开的声音,紧接着大风灌进屋子。我本想打个寒颤,但没有力气。紧接着轻柔的脚步款款向我靠近,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柴房。 我想除了林殊没有其他人。果然,映入我眼帘的是那张绝世倾城的面容。林殊在角落里找到我的时候,我早已命悬一线。林殊见瘦弱的小姑娘无助地倒在角落里,她甚是吃惊,急忙蹲下来询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就睡在这里吗?” 我听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林殊用手捂住我滚烫的额头,花容失色,大惊道:“怎么这么烫!你……”突然想起我淋雨跑回丽姬花苑的事情,林殊气得牙咬咬:“真是自作自受,现在受了如此严重的风寒……你叫我……如何。” 她又瞧了瞧我湿透的衣衫,真想一巴掌打在我脸上,如此不爱惜自己,真是又聋又哑还很傻!林殊掀开我的衣袖把脉,便看到衣衫下瘦成骨头的手臂,她内心一阵苦涩。 林殊无奈叹息,将我横抱起,背在背上。我滚烫的身体让林殊一颤,林殊白了身上不省人事的少女,狠狠骂道:“白痴。” 林殊一路小跑回画中仙。 将奄奄一息的少女放在床榻上,又下楼抓药。画中仙几层楼中有一层就是药房,只不过是我之前不曾看到罢了。 大雨过后,画中仙的湖水上涨了一米,淹没了周围的小花圃。湖面的空气却更加清新,阳光慢慢爬上窗,沿着房梁向里屋蔓延。林殊打开窗,夹杂着早春尘土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如释重负。昨夜无眠,尽是……想到此,林殊看向床榻上的人,尽是照顾这个孩子了。索性她没什么大碍,不然死在我画中仙可是一股恶臭。 听到床榻上窸窸窣窣的声音。林殊走进,我已经醒了,左右顾盼之际,知道这是画中仙。如此,昨夜就是林殊又一次救了我。我撇过头正好看见携着清风入内的林殊,她身上好闻的栀子花香缭绕,让我瞬间清醒很多。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眼神看她,想了很久,干脆不看她。 林殊伸个懒腰,问道:“看到你的救命恩人就这个反应?话说……我好像救了你两次了吧。” 我出于礼貌地点头。 “这位姑娘,我并不想听因为你自己发疯不肯跟我一起用伞,自己跑回丽姬花苑然后中风死去的故事。”林殊严肃道:“所以,你下次还想自裁,我不会救你的。” 我连忙摇头,告诉他我不是想自裁。林殊长叹:“既然不是这样,就不要做笨得不行的事了。还有……”林殊不客气地抓起我的手臂,道:“你给老娘多吃一点,昨天晚上老娘摸着你的骨头都做噩梦了。太可怕了真是……” 我抽回自己的手,麻木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