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门了。 我放一天假,一个人出门看看。不过我并没有到处走,只是走到一处茶馆,只因为这茶馆里请来了盐都最好的说书先生。我好累,走不动了。 头戴着面纱,我喝着碧螺春,看着戏台上的说书先生。年过半百,却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四周的茶客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听着小故事,顺便聊聊家常。先生在说的是九尾狐妖与书生恋爱的烂熟的故事,但仍有一些个少女听得津津有味。 “阿和啊,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说书先生说故事是不是引人入胜?” “你知道什么啊。北城第一戏剧还数刘府少姑娘排的剧子《罗密欧与朱丽叶》啊。”一少女满不在乎道。 “我当然知道啊,但是每场都那么多人,我们就算早五个时辰去也是排不到的,你看过吗?你都没看过!” “不过比起少姑娘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我倒是更在意少姑娘她本人。” “少姑娘她人?”一中年男人听见此,插入到两个少女之间的对话,侃侃而谈:“我可是见过少姑娘本人。” 到此,眼珠微微向上飘起,回忆道:“第一场《罗密欧与朱丽叶》,我挤着去看了。那一场,刘氏公子和少姑娘都在场,那少姑娘还上台与我们说了好些话,喝了点小酒,双颊红通通的。偏个儿长得又让人朝思暮想,这一红,红到心坎里去了。” “哎呦呦,瞧你那模样。我可是听说那刘氏的少姑娘只有十三岁大小,活生生一个女娃娃被你们说成什么样!” “这就不对了。少姑娘真乃神童也,这刘府上上下下的事情全是她一人打理,这北城如今能有今天这造诣也多亏了她啊。” “我可听说那少姑娘凶蛮,没个女子的样子。” “岂止凶蛮啊,简直就是魔鬼。前几日大商户们去刘府一聚头,商讨合之事,有几个不怕死的,跑到人家少姑娘面前挑衅,结果被骂得惨不忍睹,回家之后面壁思过,怀疑人生。” 我口中的碧螺春喷了一地,原来我已经这么……这么出名。以讹传讹的作用不容小觑,硬生生把我一个温柔可爱,天真善良的小女孩描摹成了凶蛮的泼妇。 咳咳咳,我再喝口碧螺春润润嗓子。继续看戏台上的老先生说着话本子,身边絮絮叨叨的闲言碎语听得舒畅,在听他们七七八八讲话的同时,我暂可以忘却自己的事,不去瞎想。 这些聊天的,大多就围绕三个话题,少姑娘——也就是不才在下;公子——也就是我家公子;选美大赛——其实也是冲着大奖与公子同游泛舟去的。 在他们的聊天中,关于我的,我总结以下: 一是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觉得我太锋芒毕露,不该为女人本分之事的。 二是觉得我才华横溢,气宇非凡,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 三是觉得我美若天仙,老一点的想给自己的儿子定娃娃亲,年轻一点的,想定亲放在家里养大,啊,我受宠若惊。 因此,我向那几位视我为梦中情人的男子侃侃笑道:“几位公子当真喜欢那刘氏少姑娘?” 听到身边传来稚嫩的童声,几位公子纷纷转过头,看着我,握拳表示尊重,“姑娘说的不错,我尔等觉得这少姑娘聪颖非凡,绝世无双,佳人应与才子相配。” 另一位公子也笑道:“兄台此言差矣,少姑娘万里挑一,岂是才子就能相配,这少姑娘同意,刘家家主也不一定同意啊,还应家财万贯,情深似海。” 我听这群人这么夸我,心里美滋滋,表面上不动声色道:“各位可否听说,这少姑娘其实只是刘氏公子的一个丫鬟?并非什么亲妹子。” “什么?”他们惊讶道,似乎没有预料到此,思考半晌:“姑娘莫要诓骗尔等,就那刘氏公子对少姑娘的行为举止来看,若不是亲妹子,何必亲自抱着她走下戏台?就连少姑娘趴在那公子肩头吐息,他也不在意,若是丫鬟,怎会有如此待遇。” 我手中的碧螺春没拿稳,茶水打倒了。滚烫的茶水翻到,洒在我的手腕上,瞬间就通红一片,我却毫无知觉似的,手臂悬在空中。 “姑娘,你没事吧?” 我回过神,后知后觉手腕上的疼痛,只是笑着摇摇头:“无碍。” 我只记得那日喝了些小酒后,就记不得什么事了。此番从他们口中说出的,全都是我一无所知的,难怪公子提醒我不能喝酒,是这个意思,但公子也没有要告诉我的意思,只是觉得对一个孩子来说很正常吗? 我与公子之间的鸿沟,仿佛不是地位,而是年龄似的。恍惚间,我将手臂缩回衣袖中,接近着就看见一男一女走近,男人戴着头纱,女人一袂红火长裙,挽住男人的臂膀,这红色艳丽,艳丽得想大前年山顶上怒放的牡丹。 不知道是巧还是不巧。 我离了刘府,紧接着罗韵和公子就来了。公子很少出门,以前就算我邀请他,公子也不会出去。只是这……公子并没有注意到我,因我坐在角落里,并不起眼。 俩人走上二楼,身后跟着张开和寓居,我诧异夜莺这个跟屁虫居然没有跟着。罗韵点一些花生米和桂花酥,很快小二上了点心,她先欢喜地尝一口,然后笑着喂给公子。公子迟疑一瞬,吃下。我看不见公子此时的表情,但应该是笑了。 我本不想听他们说话,但这声音挤进我的耳朵,不听也很困难。 就是罗韵无聊,听说这说书先生很有名,就缠着公子一起来,公子拗不过她,便陪她来了。我心中烦躁,刚刚听得舒服的小曲小话现在觉得很聒噪,胸口有一团气发出不来,足足要把我憋死在茶馆里。 我从袖口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茶馆和书柜一样,灰尘太多,我呼吸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