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花苑的石凳上,想着二十一世纪巨鳄们经商的法子。从公子把我带回家的那一刻开始,都是公子在保护我,照顾我,我也想为公子做些什么,至少一点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我奔回小竹苑,提起毛笔陈列方法。 如何巧妙地利用这个过年来让北城的人多起来,让刘府盈利呢? 写了草草的一堆,又扔掉了草草的一堆。直到夜空织上树梢,我才把大体写了出来,可是张恒之的账本……三天了,一个字也没写。 我看着堆在地上的草纸和账本,有一种高考备考的错觉,这几日的天气良好,天阴必转晴,天晴必转阴。 大概是前段时间的大雪,让这几日都是暖阳了吧。 “小星星!小星星!公子回来了,快去伺候。”张恒之的声音匆匆忙忙,甚至没有敲门就直接进了小竹苑,我手疾眼快地把被子盖在账本上,要是张恒之看见我这三天前的账本是这个样,三天后的账本还是这个样,他不得吹胡子瞪眼。 推开门看见坐在桌边的我,二话不说便拉我走出小竹苑。 “公子回来就回来了,那么着急干什么。”我的手腕被他抓得疼,道。 “你这小儿懂什么,快些去。” “哦哦哦。”我学着张恒之的步伐跑起来。公子的房间离我的房间很近,几十步后我和张恒之进了月落星河。 不只是张恒之吓着,我也吓了一跳。公子的脸色似是一张白纸,平时温柔的双目变得黯淡,他咬住发紫的嘴唇,虚弱地躺在床榻上,看见我与张叔的身影,他勾起嘴角,如释重负。我捂住张大的嘴,不知所措。 张叔慌张走到公子床榻边,话语中带着一些责备:“公子,老夫跟你说过多少遍,。你这忍着这些病痛,看着老夫甚是心疼。” 公子无奈的看着他,虚弱的连只言片语也吐不出。他闭上眼,昏迷。 “小星星,快去打些热水来。” “好好……”我几步踉跄地走出月落星河,使出体考时的劲儿,从热水房提了满满一桶水,我的手掌太小,抓不住,我便把它挂在手肘上,滚烫滚烫的热水冒着白烟,熏得我的小脸通红。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想着公子,我又加快步伐,热水从桶中淌出,洒一大片在我的手臂上,滚烫的热水刹那间就将我的手烫红,“啊——”我皱着眉头,手中的桶下意识丢掉,又在千钧一发之时提住。 双手已经肿了起来,冬风似密密麻麻的针刺入红肿的手臂上。我再无暇管这些,加上花苑的积雪没有清扫,我一路跌跌撞撞提着热水赶到月落星河。 “来了,来了,张叔。”我急急忙忙地把热水放在公子的床榻边,又摘下竹架上的布衫。递给张恒之,我的专业不是医学,所以不知道公子患的病,也不知道怎么治理,只能交给张叔。 张恒之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水,问道:“你提来开水让我怎么……” 我一时太急忙,只想快点打热水来,压根没想到开水太烫,张恒之没说我还没有感觉,他一提起,我的手臂开始肿痛,我把袖子扯长,不让他注意到。 “我……我没想到。” “这些事都做不好。”张叔把桌上茶壶中的冷水倒进桶中,再用布浸湿,叠成长方形放在公子的额头上,果然热敷额头是中医的通用治疗方法。 我缠着自己的袖子,看着公子。 他躺在床榻上,眉角拧起的皱纹在他俊美的脸上,令我看得揪心。公子的双手握拳,青筋在被捏出在手背上,额头不断冒出密密的细汗,我看得出公子的痛苦,我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么,但他双目紧闭,陷入幻觉中。 “公……子他如何了。”我颤抖着问。 “不妙。”张叔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坐在床檐上,“我现在马上去找药,公子你照顾着,如果公子出了什么事,你和你那位老人家就一起跟公子陪葬吧。” 张叔出门,我看着公子在空中挥舞的手,我没有犹豫便双手握住他。公子的手掌将我的小手攥在手心,似乎是找到可以发泄的东西,公子的眉头稍稍舒缓。 公子发力,我的手被他捏得变形,公子的力气很大,加上刚才我手臂上的烫伤,我的脸也有些扭曲。 但我知道,公子此刻更需要一只手,就像是溺水时的救命稻草,对公子而言,是极其重要的,与我而言,是我心甘情愿为公子做的。 我的公子,他是我的公子。 在我的坎坷的一生中,在现代,整日浑浑噩噩在游戏与泡面中,在古代,辗转与生活与生死中。是公子,他从轿上走下,他挡住了前方的风雪,他对我微笑,他牵着我的手回家。 而此刻,我也要牵着公子的手,牵着他回家…… 刘言的视线模糊。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又要做什么。 刀光剑影,积尸成山,哀鸿遍野。 带着腥味的风撩起站在土丘上他的衣衫。他双目呆滞地看着山丘下狼狈的惨象:城池被烧成瓦砾,地上散落的支离破碎的尸体,不曾熄灭的火光,默语。 “言儿,快跑,快跑!” 刹那间眼前的景象扭曲,自己被一位妇人拉住,身后追着的是手持刀剑的恶魔,人声鼎沸。妇人把他的手交到身边一位中年男人的手中:“张恒之,言儿就交给你了。你务必保证他的安全,还有你的妹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韵儿。” “母亲……” “你叔父势必不会放过你,你若不能归来将弑父之人手刃,那么你就不配做你父亲的孩子。”女人把双手放在刘言的肩膀上,“孩子,你既然是我的孩子,便不会让母亲失望。” 刘言的肩膀似有千斤之重,他点头。 妇人不再多说一句,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跑走。那背影凄惨坚毅,颇有巾帼风范。名叫张恒之的男人将刘言抱在怀里,策马而去。 身后传来的女人的哀嚎,刺痛着刘言的耳膜,他不再回头看一眼,目光异常坚定。未来的道路无比漫长,务必好好走下去。 眼前又变黑,等他再回过神时,被浸在一个圆桶中。 圆桶中粘稠的液体将他的身体禁锢,动弹不得。身边同样有几十个圆桶,圆桶中皆是跟他年龄相仿的少年。他们有的面目狰狞,有的已经面如死灰,有的千疮百孔……黏液带着尸体的腐味,浸在液体中的皮肤像是被蚂蝗开口,浸入肌肤中。刺激着血液凝固,让呼吸致命。 耳朵边传来的阵阵哭嚎。 男人们嗜酒女人们痛苦的声音充斥着这个乌烟瘴气之地。她们吊在墙上,披头散发,骨瘦如柴,生不如死。 暴力,恐惧,色情,贪婪充斥着这个地方,让他差点窒息。 是这里…… 内心中回忆的让刘言不安,这些令他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伤痛,像破碎的镜子一片片拾起,碎片扎进他的心头。 剧烈而又绵长,屈辱与痛苦并存,刘言已没有了自我意识,没有希望了,再也没有了。是这里,这里,这个恐惧,这个心魔…… 雨淅沥沥地下着,打在大地上,溅起水花。 天空中电闪雷鸣,黑夜时而被闪电照亮,时而黑暗得吓人。闪电的光照耀下的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男人,女人,孩子的尸体。他们脸上的表情无一不显示着死亡前的怯懦与恐慌,身体中的鲜血还在汩汩地向外冒,与地上的积水混杂在一起,流成血河。 站在尸体山上的一位少年,双目空洞,长发湿漉漉地贴在他俊美的脸上,闪电照映出他的侧颜,令人不寒而栗。单薄的身体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还好他手中有一把长剑,是他在黑夜中唯一的倚靠。那把长剑上沾着的尸体中的血液,还有他青衣上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色。 刘言已经迷糊,他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他们的血了。 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拿起他的长剑,将地上的生灵屠杀个干净。 身体已经虚脱,他撑着长剑,趔趄地走在地上。要死了吗……就算是死掉也无所谓了吧。 这群人也全都死掉了吗?一起死吧,跟我一起死吧…… 死掉吧,死吧。 “公子……”稚嫩的声音在他耳边忽隐忽现。 谁,谁在叫我。不对,是在叫我吗,还会有人这么温柔地叫我吗……绝望的双眸中闪过一缕黠光。 “公子……” 是谁,是谁。 是谁在叫我,刘言丢下长剑,身边的景物全都消失,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他辗转在黑暗中,想找到那个孩子的声音。 被叔父追杀时他没有恐慌,受着酷刑时他没有恐慌,但他现在恐慌了,当他疯了一般杀掉所有人的时候,他恐慌了。 孤独……冷漠……充斥着他的全身。 好冷……好冷。 他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好冷……好冷…… “公子……” 他愣,身体僵硬,抬头。 眼前的孩子笑得像是天空中的晨星,简单干净,微弱微弱却那么亮眼,那么美……她步步走近,像是一抹阳光照了进来,找到了这个在黑夜中惶恐不安的恶鬼。 “公子。”她唤他,温柔的唤他,深情的唤他,担忧的唤他。她半蹲下,看着自己,伸出稚嫩的小手,双眼中满是期待,她说:“公子……我们……回家吧。” 她的手真是小啊,白皙又瘦小的手心,还有她天真无邪的笑颜,触动着刘言心底最脆弱的那根弦。 他伸出手,握住这个孩子。 “好……我们回家……” 刘言的意识渐渐苏醒,他慢慢睁开双眼,此时晨曦已经伴随着第一声鸟鸣出现。阳光透过纱窗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发现手心中仿佛握住了什么东西,他撑起身。 那个孩子的头躺在他的床檐边熟睡了。柔柔的眼,愁眉不展。细细的发,长长地搭在她的身旁,安静又祥和。 他松开手,她的手腕上已经被他抓出青痕,在白皙的手腕上看着很是心疼。刘言既没有叫醒她,也没有动,此时此刻,他的脑中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他无暇的脸渐渐靠近熟睡中的孩子,想将她看个明白。 “嘎吱——” 刘言一秒坐回原位。张恒之抱着水桶从门外走进,看到刘言已经无碍,真是感激涕零。把水桶放在地上就向刘言扑来。刘言瞪住他:“嘘,安静。” 张恒之呆住,手势:怎么了公子。 刘言手势:安静,小星星在睡觉。 张恒之手势:她睡觉怎么了,叫醒不就好了。 刘言手势:不准。 张恒之手势:我就要,她睡在这里,成何体统。 刘言手势:你敢。 张恒之手势:你看我敢不敢。 刘言手势:大胆。 张恒之愣住不知道比划什么,半晌:老夫知错。正准备出门的张恒之突然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比划:不行,丫鬟怎么能睡在这里,这件事公子不要与我争执了,老夫把她轻轻地扛回小竹苑。 …… 我睡了一个好觉,感觉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样子。我打个哈欠,想着张叔怎么跟我放假了,但为了不浪费这难得的放假时间,我打算睡个回笼觉。当我又躺下时,突然像触了电一般从床上弹起。 不对不对,公子怎么样了。 我明明是在公子房间照顾公子的啊,居然睡着了,还莫名其妙梦游回到了小竹苑,天呐,公子怎么样了!林小隅你这个笨猪! 顾不得穿鞋子和外衫,我随便套了鞋子便跑出小竹苑。花苑中的积雪已经被扫干净了。我一路顺畅地跑到月落星河,推开月落星河的门,床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公子不在。 难不成……难不成公子已经…… 我全身打了个颤栗。又迅速跑到书房,我挤进书房,推进白书,打开门,匆匆忙忙跑下去。 我下楼梯时由于鞋子没穿好,脚下踩滑,一股脑儿摔了下去,摔得我全身酸痛,但我哪里还顾得了痛不痛?我从地上爬起来,看向阁楼上的书桌,没人? 仿佛悲伤逆流成河,我的眼泪密密麻麻的在眼眶中堆积,我踉踉跄跄推开书馆的们走向外面的草坪上去,草坪上的积雪也被人扫过了,有些去年没有枯萎的小草和着微风,绿油油的在白雪中招摇。 那是? 少年从地上撑起,看到我,片刻后微笑。 双眸像弯弯的月牙,如墨般的头发束得整齐,干干净净的公子因为这一笑变得更不染尘俗,我觉得公子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再没有比他更好看的人儿了。跟白雪中的绿色一样,公子是白雪中的青色。 静谧…… 马上就要掉出的眼泪被我没头没脑地塞回去,鼻涕有一没一地抽搭着,公子……你没事……真是太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