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换了新刺史，事虽然是大事，但对平民百姓而言，谁当这个刺史都是一样，除了总算弄明白了城里那座气派的新府邸是为谁而建以外，没人觉得官员变动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马车穿过集市横穿大半个城区后，在另一座在彭城屹立了十数年的府邸前停下。 王昭萱下了马车，先望见堂皇富丽的大门和上头巨大的牌匾，前来迎接的是西阳王府的大管家和王妃周氏身边的老妈妈。他们夫妇是长辈，王府中又没有其他主子，最多也只能做到这样。 “请武陵王殿下、武陵王妃安，王爷与王妃已经等候多时了，请跟奴婢来。” “有劳。” 她用手肘碰碰还在抬头死盯门框子的刘琮，此时管家也忍不住开口询问：“小人见殿下一直打量匾额，莫非是有什么不妥？” 早知来者难分敌友，西阳王府上上下下都对武陵王夫妇的这次到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虽然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担心什么，但如王妃所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是没错。 “本王只是觉得这字写得极好，管家不必在意。” 王昭萱再抬头看一眼，佩服他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就四个正楷大字，也不知道好在何处。 两人被指引着向花厅而去，一路上刘琮半点不见外地向管家搭话，要么是打听城中哪家酒楼的饭菜最好、哪个铁匠手艺更精，要么就是好奇府中琐事。 管家都用只言片语应付了过去，绝不多说一个字。以至于到花厅之后，王昭萱都明显感觉到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王爷，武陵王殿下和王妃到了。” 两人稳坐堂中，西阳王体态匀称，面上留着短须，看着与十几年统率军队的威武形象不算违和。西阳王妃也是精神矍铄，脸上自然带着笑，让人看过去便觉得她是一个爽利又不失和善的中年妇人。 “见过皇叔，皇婶。” 王昭萱和刘琮同执了一个晚辈礼，西阳王还没说话，周氏就已经连声招呼自己的婆子去扶王昭萱。 “快扶武陵王妃入座。瞧我这脑子，你怀着孩子，原本该叫马车直接进二门，白多走这段路，对不住。” 她身边另两个丫鬟也极有眼色地接过了拜礼。 “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东西。前两天送拜帖时才白收了你们的礼，今天又送，你们夫妻两个也太客气了。” 提前预想过会遇见的情况，对待周氏莫名的热情，王昭萱从善如流地客套道：“皇婶说的哪里话，倒是我和王爷拖到今日才来拜见，二位不要怪罪才好。” 到彭城第二日便差人送了拜帖，这也没给他们怪罪的机会。周氏喝了口茶，摇着扇子笑着说：“侄媳妇言重了。我们老两口居于彭城，你们也常年外任，从前两府之间少有往来，想要亲近也没机会。” “这样的小地方，莫说是子女亲戚远在京城不得相见，就是能说上几句话的富家夫人都少见。我们王爷是个男人倒还能寻些乐子，我在这彭城没趣得很，几月前听说你们要来，我心里可盼着呢。” 周氏声量不大，但说话时就是让人觉得热闹。分明只有她一个人张嘴，但她自有让自己高涨的情绪不显得尴尬的方法。 “我和王爷也早就想与各位叔叔婶婶结交，只苦于从前隔得太远不方便往来，是吧，王爷？”王昭萱把话题抛给刘琮。 两个男人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西阳王专心喝茶，刘琮则是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这间会客厅。 顺着王昭萱的话，房中的目光都聚集到刘琮身上。 “是啊，多年不见皇叔，小王甚是惦念，” 忽略他和西阳王根本就没见过几次的事实，刘琮摆出一副故人重逢的欣喜姿态，以不输周氏的热情加入了对话。 “父皇抬爱，让小王领刺史之职。只是小王愚钝，公务上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刚才路上与府上管家闲谈，惊觉对徐州与彭城所知不如管家十分之一。皇叔在徐州多年，更有独到见解，日后小王若有疑虑，前来讨教皇叔，还请皇叔不要嫌弃小王才好。” 他三言两语间贬低自己给西阳王戴高帽，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连拒绝的余地都不给。 西阳王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想用自己专心军营事务，帮不上他来搪塞，又担心刘琮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故意引他主动提起好借机染指兵权。 皇帝暗示得很清楚，徐州的兵权绝对不能落到刘琮手里，即便是他们二人联合掌兵，也要尽最大努力限制他在军中的势力。 但他又不想应刘琮这看似没什么意义的一句话，一来他贪图享乐最怕麻烦，就连王府那些不大见得人的生意都是周氏在外周旋，什么公务私务的，他半点都不想知道。 二来，他与刘琮都心知肚明他们叔侄之间没有交好的可能，刘琮如此殷勤，西阳王直觉其中有诈，这话不能应。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应对。周氏眼珠一转，摆摆手撇嘴道：“你不知道你这个叔叔。” “他呀，是个懒骨头，且脑子也不大灵光，也就在军营里和一群泥腿子面前有点威风，政务上是不行的，要不怎么被你父皇一忘在彭城就是十多年。你可别找他，万一出了什么错漏，恐怕这小地方皇上也不让我们待了。” 刘琮转眸认真盯住了自己这位没什么名声的皇婶，对方神色一丝未改，好像真的只是一个抱怨丈夫的普通妇人。 “一忘就是十多年。听皇婶这意思，倒是有心回京任职了？也是，几位堂兄弟都在京城成家立业，一家人不能团聚终究是憾事。”刘琮理也不理她话里推拒的意思，转而又刨了个坑给周氏。 挑人话里的毛病这事他一向擅长。王昭萱眼见周氏脸上僵了一瞬，在心里摒弃了之前想和西阳王府交好的幻想。 西阳王是无心权势的老实人，但却并非真的无欲无求，面前这位王妃更是聪明犀利。若真如刘琮猜想的那样，西阳王府控制了整个彭城乃至徐州的经济命脉，那这梁子是一定得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