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来寻赫连夙。 刚好与迎面走出来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正是在牢狱之中,为阿猛将军挡了一剑的女子。 二人对视一眼,那女子微笑颔首,便离开了。 清风进门,便看见了一名衣裳被撕裂的黑衣人,正在用湿热的毛巾擦拭着肩膀上的纹身。 那人正是明月。 “主子,卑职前来复命!” “情况如何?” “阿猛将军已经相信,今日行刺的刺客,就是洛君南的人!” 赫连夙嘴角上 ,勾出一抹笑,秦妩这小脑袋瓜子里,装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不过 ,这样的计谋,对于信任度岌岌可危的阿猛将军与洛君南来说,刚好是致命伤! 很快,他们便从阿猛将军的口中得知,这一次,洛君南带着他的数万精兵,早于数月前,就进入了大雍朝。 而那些精兵,在距离京城之外,百里之遥的裕州, 琼州安身,只等着洛君南一声令下,一举踏破城门! 得知了这些精兵的藏匿地点之后,赫连夙便去到了国公府上寻孟或。 洛君南狡诈,将那些精兵分别安插在了两座城池当中,便是为了防止遭遇不测。 所以,要想制衡住洛君南,便要双面出兵,同时剿灭两座城市中的回鹘兵! 孟或道:“京城之中,我能调动的精兵有一万! 忠勇侯手上还有一部分,能够调动! 下关可去忠勇侯府上,借上一万精兵,前去禹州,剿灭这一部分的回鹘兵!” 赫连夙颔首:“我手上的飞鹰卫,装备精良,我便命清风率人去琼州剿灭敌军!” 敲定了作战方案之后,孟或便去拜访忠勇侯,商谈借兵之事。 下人带着他,走到了后院当中,却听见了众人一阵惊呼声。 “小公子……您千万别动…… 小心摔了!” 孟或寻声望去,看见一名穿着藏青色袍子的小男孩,正爬到了树上的一根枝杈上。 下头围满了一群婆子,丫鬟,都焦灼不已。 这些日子,不白在侯府,陪着玩儿,起初还觉得有意思,这几日,这疯癫的鸟儿,便开始待不住了! 三番五次的想要飞出去。 今日,不白落在了大树上,叽叽喳喳的跟武儿叫嚣了一上午。 武儿焦急,趁着下人不注意,便爬到了大树上去抓不白。 如今 ,鸟是抓住了,人却趴在了树枝上,上不去下不来! 地上的嬷嬷一喊,武儿便朝下面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一双 小腿开始瑟瑟发颤。 闻讯而至的芸嬅公主,一眼便看见了武儿爬在高高的树枝上,浑身瑟瑟发抖的样子,只觉得眼前一阵晕,声音哽咽:“武儿……” “别喊,免得惊着了孩子!” 忽然响起的男声,透着雌性,沉稳,芸嬅公主一颗心紧紧的揪着,侧眸便看见了一身青色衣袍的男人,男人长身玉树,高大威猛,深邃的眉眼之间,都是男子身上的阳刚之气。 不知来人是谁,却见因为她一声惊呼,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的武儿,吓得她缄口,紧揪着一颗心,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只见孟或,一个纵身,凭借着轻功,便朝着树枝上飞去,他身姿矫健,身轻如燕。 孟或直接抱住了在树枝上,瑟瑟发抖的孩子,将它稳稳地搂在了怀中,随后便又从树上,飞跃下来。 芸嬅公主的脚步,有一些发虚,却还是松了一口气,快步上前。 “武儿!” “娘亲我没事,这位叔叔好厉害! 他抱着武儿,咻的一下,从树上飞下来了! 叔叔,你实在是太厉害了!” 小小的孩子,眼中都是对这位陌生叔叔的钦佩! 芸嬅公主将孩子抱在怀中,确定他毫发无伤,才令乳娘将人带下去。 “今日之事,多亏公子出手相助! 敢问公子哪位?” “国公府孟或!” “原来是孟家大公子!” “微臣拜见公主!” “孟大将军客气了,今日之事,还多亏了将军大人! 若不是你,只怕此刻,武儿便已经摔了! 您是他的救命恩人,更是我侯府上的贵客! 不知今日,孟大将军来侯府,所谓何事?” “老侯爷可在? 下官有事求见!” 芸嬅公主诧异,大雍朝的朝堂上,人际关系,错综复杂。 比如说孟国舅与忠勇侯。 孟国舅是朝廷里的内阁大学士,忠勇侯不再上战场之后,便成为兵部尚书,曹太师一脉崛起之时,他便被打压,贬至职方司。 忠勇侯一怒之下,便称病不再早朝,在朝堂之上,他顶瞧不上的就是孟国舅! 确切来说,他是瞧不上孟国舅身上,那股子文人酸臭,迂腐守旧的作派。 同样,孟国舅也不喜忠勇侯粗犷的形式作风,不止一次的,明嘲暗讽,说忠勇侯浑身上下,只有一把子力气! 是个粗鄙之人。 经历了三朝天子,这两个老东西也斗了多年。 彼此看着,互不顺眼,是一对死对头! 若是没有朝廷的交集,这二人,只怕是老死不相往来! 今日,孟或竟然上门求见老侯爷,所为何事? 芸嬅公主命人给孟或奉茶,下人便去请老侯爷。 “侯爷,孟将军求见?” 正在临摹字帖的老侯爷,听见了下人的禀告,缓缓抬起头来,笔尖离纸,一滴墨,便滴落在了他刚临摹好的字帖上。 老侯爷微微蹙眉,眉头拧作一团。 字帖上临摹的字体横七竖八,不成样子。 宛如醉汉那般,东倒西歪的,就连他自己都看了,都觉得头疼。 老侯爷皱着眉头,将狼毫,咚的一声 ,丢在了桌案上! 忠勇侯怒气冲冲地将那一张纸,揉作一团对着小厮咆哮:“你鬼叫什么? 把你家侯爷的一颗心脏,都吓碎了!” 小厮被自家侯爷,中气十足的吼声,吓得双腿一软 ,跪倒在了地上。 “侯爷息怒,小的是无心之失,求侯爷饶命” “你方才说,是谁来求见?” 小厮面露胆怯,支支吾吾道:“是……孟大将军……求见!” “哪个孟大将军?” “孟国舅家的长子——孟或! 孟大将军!” 忠勇侯的脸色,瞬间铁青:“我与这后生,素无交集,他来做甚? 就说你家侯爷身体抱恙,不宜见客!” 忠勇侯长出一口气,似乎反应过来什么:“三九,你家侯爷,是不是刚才说了个成语?” 三九有一些茫然的摇摇头:“哪……哪个成语?” “身体抱恙?” “……” “摇什么头?这不是成语?” 忠勇侯吹胡子瞪眼睛,三九苦笑:“侯爷小的才疏学浅……” “臭小子,才疏学浅,也是成语吧!” 三九有一些恐慌,自从公子战死沙场之后,侯爷这几年,基本上就不上朝了。 每日在府上,除了含饴弄孙,便是学习做文章。 只是,侯爷的记性,好似狗熊摘玉米,追了这个,便丢了那个。 就好比说那字帖,都已经练了半年,侯爷愣是写不来横平竖直! 三九:侯爷做学问,狗听了都摇头的! 见三九跪在地上,满脸忐忑之时,忠勇侯挥了挥手,不耐烦的道:“罢了罢了,跟你这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的人提学问,也是为难你了! 让那孟大将军走吧,老夫不见!” “是!” 三九到了客厅,对着孟或说明情况,随后便退了下去。 芸嬅公主面上带着歉疚, 对着孟或道:“实在抱歉,孟将军! 老爷子最近身子不适……” 孟或的表情 ,十分严肃 ,思忖再三之后 ,才对着芸嬅公主道:“公主 ,下官知晓,家父与老侯爷之间不睦,两人之间有误会隔阂! 但是今日,下官的确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才来找老侯爷……” 看出来了孟或的焦灼 ,芸嬅公主对着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军大人,稍安勿躁,有什么难事 ,您不妨细细说来 ,与本宫听! 本宫看看,如何能帮到将军大人!” 孟或抿唇思忖许久 ,还是将今日的来意说明,得知缘由的芸嬅公主,精致的柳眉攒蹙,沉思了片刻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本宫一定会与父亲详细说明!” 孟或诧异,全然没想到外界所传言, 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芸嬅长公主,竟是如此深明大义之人! 他双手抱拳,对着芸嬅公主深深的弯了弯腰,鞠了一躬:“兹事体大关乎国运,更是系着,万万千千大雍朝百姓的身家性命! 委实重要! 拜托了,公主!” 孟或离开忠勇侯府上,芸嬅公主便让身边的宫女做了几样小菜,来到了侯爷的住处。 还未进门便听见了,老侯爷正在书童念书。 逐字逐句的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饿其体肤, 饿其体肤……” 老侯爷只是念着这一句,不断的反复,随后,便听见了他恼火的声音:“饿着肚子怎么带兵打仗! 要让老夫说 ,说这些咬文嚼字,浑身酸溜溜的读书人,就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若是国难当前,你不提起枪杆子,上战场与敌人厮杀 ,怎么保家卫国? 什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全都是屁话!” 芸嬅公主闻言,忍不住抿唇含笑,走进了书房当中:“天底下,有多少人,如父亲这般英雄人物,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 自古圣人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 这一个国家当中,文臣与武将是密不可分的! 缺一不可! 父亲又何必 ,以他人之所长攻己所短? 既然不擅长读书写字,文官谋略 ,那便解甲归田 ,做一个快乐的农家老伯伯! 这天下太平,不一直都是父亲所愿吗? 天下您帮着赫连家打下来了,至于守家治天下,那便是旁人的事儿了!” 老侯爷脸上的怒色,稍稍收敛,看向雍容华贵的芸嬅公主,站起身来。 以前的芸嬅公主 , 高高在上,就连他这个做公爹的,也都是行的君臣之理! 自从他唯一的儿子战死后 ,芸嬅公主像是变了一个人,一夜之间,沉静内敛,安静了许多。 甚至是卸去了公主的架子,对他们老两口,那是极好的! 体贴入微,关心有加,宛如他们老两口的亲生女儿! 甚至是连腹中的孩儿,也都生了下来,给他们忠勇侯府上,留下了最后一条血脉! 忠勇侯从最初对芸嬅公主的君臣之情,变成了父女之情。 一家人过着宁静且又幸福的日子,美中不足的便是,芸嬅公主年纪轻轻,便做了寡妇! 甚是令人心疼。 “公主说的是! 可那姓孟的老匹夫,常常之乎者也的挂在嘴边,就是个酸腐至极的! 他说本侯粗鄙不堪,就是个粗鲁之人! 老夫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若没有老夫,率领着万千兄弟,在边关厮杀,保护大雍朝的周全,又怎么会轮到他,如今在朝堂之上侃侃而谈,这么瞧不起本将军!” 芸嬅公主只知孟国舅与老侯也上不来,却不知是何缘由。 于是只能安抚:“父亲,您别气了,您又不是雪花银,哪能做到,人人都喜欢? 男子汉大丈夫,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凡事做到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便就罢了! 您与孟大人怄气多年,又争辩出来谁是谁非了吗? 反倒因为这点的事儿,一直暗中较劲儿,心里不舒坦! 好了好了,不气了! 我让人做了几道小菜,不如芸嬅陪父亲,小酌几杯,如何?” 老侯爷有几分紧张的,朝着门外张望,芸嬅公主不由得笑出声来:“母亲今日去护国寺上香,早早的便就出门了,估计要到傍晚,才会回来!” 忠勇侯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之前不悦的情绪,瞬间一扫而空。 “公主真是善解人意,为父馋酒,已经馋了好多日子了,可你母亲偏偏不让! 想我崔让,驰骋沙场多年,本就是个肆意潇洒,不被人管束的,没想到人近暮年,却被你母亲管制的,跟孙子似的…… 不说了,不说了,来人哪,赶紧布菜!” 老侯爷与芸嬅公主同席而坐,没有君臣,不是达达官显贵之家里,那般规矩森严,反而像极了民间,父慈子孝,子孙儒沐的人家。 芸嬅公主给老侯爷倒了一杯温酒。 “父亲~” 老侯爷有一些急不可耐,端起杯子 ,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