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建宁城西街,噼里啪啦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吸引了一堆人驻足观看,小厮站在门口喊道:“诸位,今日广和园开张,咱们园里请的,那可都是有名的角儿,各位爷,各位姑奶奶,里面请,我们主人说了,这三日他请客,茶水都是免费供应,请诸位喝个尽兴!” 小厮说完,果然路人来了兴致,乌泱泱的往里走,小厮心里松了口气,然后猝不及防和街对面月鹤坊门口站着的一个穿着粉丝衣裙的姑娘对上了视线,那姑娘瞪了她一眼,随后扭头就走了进去。 “小姐,您瞧他们,这是和咱们抢生意呢。” 粉衣姑娘上了二楼,进了一间房,和窗口坐着饮茶的一个白色纱裙女子抱怨道。 “杏儿,来尝尝这新茶。”孟芙无所谓的说,不,此刻该叫她梨花,从她这个位置,正好能瞧见街对面广和园的动静。 杏儿往她对面一坐,气呼呼道:“小姐,我就是生气,他下次再来,我将他赶出去。” 杏儿指着广和园门口的小厮,这人前些日子还和他家主子来她们月鹤坊呢,结果转身就自己开了个梨园,还请了个什么名角儿唱戏,只怕之前都是来她们这打探消息,就为了抢生意呢。 梨花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杏儿的额头,笑着说:“无妨,让她们开,日后都是我的。” “啊?”杏儿不懂,但杏儿觉得她们小姐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小姐,李公子来了。”青儿进来和梨花说,京城事定之后,她也和梨花来了幽州。 同一时间,对面广和园里,沈予淮一拍桌子,有些晦气的说:“他怎么又去了?!” 哪儿他妈来的李公子,跑的比他还勤。 “走,去瞧瞧,小爷倒是要看看他要做什么。” 沈予淮大步出了广和楼,阿四跟在他身后,苦着脸嘀咕:“咱们往哪儿去啊,人家梨花姑娘也不让你进去了。” 此刻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月鹤坊屋顶却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穿着玄色锦袍,身姿修长,他手上拿着扇子,一边遮着阳光一边认真听着屋内的动静,阿四站在他身旁用两个手挡着脸。 月鹤坊内,梨花伸手点了点茶盏,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李公子既然亲自来请了,我自然会前去。” 眼前这位李公子,是建宁城守尉的嫡次子,是个游手好闲,平日里喜好烟花之地的公子哥,从月鹤坊开张那日,见到梨花的第一眼,便上了心,之后便是月鹤坊的常客。 只是月鹤坊并不是青楼,只是乐坊,里面也只有乐人没有妓子,因此这李少爷待了一段时间便有些无趣,这些日子虽然来的少了些,但为着见梨花一面,也还是时常会来,他今日前来,便是为了五日之后的李老夫人寿宴,请梨花前去弹琴。 月鹤坊的坊主梨花姑娘琴艺高超,这是整个建宁城都知道的事,因此时常会有宴会请她前去弹琴,只是十次里有九次都会被拒绝,因此今日她同意的时候,李公子还有些不敢置信,随即心内狂喜,想着定然是自己这些日子的坚守有了效果,梨花这是给自己面子。 梨花将李公子送到二楼楼梯处,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李公子便道:“五日后,我亲自来接梨花姑娘。” 梨花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幽幽一声:“她不去。” “你谁呀?你哪儿冒出来的呀?” 李公子瞧着眼前的男子,长的倒是人模狗样的,但是从前也没见过,建宁城那些公子哥他都见过,这人也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也不打听打听他是谁,就敢跟他抢人。 沈予淮勾了勾唇,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眼中像淬了冰一样。 “你回去问问你老子,小爷是谁。” “你” 李公子大怒,他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几个这么狂的。 “来人,送李公子回去,李公子,五日后见。”梨花轻轻柔柔的开口。 李公子的怒火瞬间就被平息了,他瞪了沈予淮一眼,朝他竖了竖小拇指,随后双手背在身后,带着小厮走了。 人家梨花姑娘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再闹,只怕要惹美人不高兴了。 等李公子消失在月鹤坊,梨花才转身看了沈予淮一眼,有些疑惑的说:“沈将军怎得还没回淮南?” 沈予淮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反而盯着她问:“你当真要去?” 梨花面色未变,只点头轻声说:“李老夫人是个和善的人,况且我如今在建宁城,断没有得罪李家的道理。” 沈予淮就这么盯着她的眼睛,楼下有乐人弹唱的声音传来,只二楼这方寸之地,此刻安静至极,安静到梨花听见沈予淮的呼吸粗了一分,随后一言不发的走了。 青儿从一旁走来,唤道:“小姐。” 梨花盯着沈予淮的背影,良久,说:“从前有好多次,我也是这么看着他的背影,如今他既来了建宁城” 青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接下来的话,孟芙也没准备再说,反而转身进了一间屋子,若是李公子还在,定然能看出来这不是先前他进的那间。 五日后,李公子果真亲自来接孟芙去了李府。 孟府今日穿了一身浅碧色的长裙,裙面和绣间绣了蝴蝶穿花纹路,头戴青玉发簪,既不素净又不艳丽,配上她那张脸,显得清丽无双。 李公子愣了片刻,心里满意,心里已经在算计着将人纳回去做侧室了。 到了李府,梨花先去拜见了李老夫人,这位老夫人瞧着确实非常慈善,面上并不热络也没有轻视,只笑着让人带她先去歇息片刻。 这李府花园的亭子里,早早的就布置好了,上面的石桌上摆放着瓜果糕点,供夫人小姐们赏花赏累了品尝。 瞧见梨花来了,有小姐同她打了招呼,也有小姐像是没看见她,显然是看不上这个人。 “你们可知今日有谁要来?” “谁呀?” “是宣武将军。” 那小姐说完,周围传来了一阵惊诧的声音,若说这宣武将军是谁,那可是淮南王府的二公子,前两年同南诏一起大败大瑜,后受封宣武将军。 “听说那宣武将军沈予淮,从前在京城的时候,同陛下也感情深厚。”有小姐说。 她身边的另一位小姐左看看右看看,而后压低声音道:“我听京城的表姐说,沈将军从前与宁安公主关系匪浅,听说公主有意让他做驸马呢。” 青儿听见宁安公主,朝着梨花看了一眼,却只瞧见她低着头看不出情绪。 “如今沈将军回了淮南,也不知那位宁安公主如何了。”那位小姐继续说,“我表姐若是知道今日沈将军会来,定然不会想留在府里。” “啊!!!” 这位小姐刚说完,就听见湖边传来了一声尖叫,吓了一跳,蹙着眉回头。 “有死人!有死人!” 站在湖边的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此刻伸着手指着湖里,身体还颤颤巍巍的往后退。 “什么?!” 周围瞬间喧闹了起来,有胆子大的往湖边走了两步,果然看见有具尸体漂了过来,这可吓坏了这里的人。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主人那里,李大夫人扶着李老夫人走了过来,这时候那尸体已经叫人打捞起来了,是个女子,穿着李府丫鬟的衣裳,显然就是李府的丫鬟,只是不知怎么死在了这里。 “李老夫人,这是怎么回事?”有人忍不住问道,好好的参加个寿宴,谁知道碰到这么个事。 “诸位莫要惊慌。”李老夫人说完示意嬷嬷上前去瞧瞧。 那嬷嬷点头,走近瞧了一眼,面色一变,回来凑到李老夫人耳边说了一句话,李老夫人脸色不变,吩咐道:“这丫头前两日做事不利,被训斥了两句,这两日便不见人影,因着寿宴的事便没管她,谁知道竟然失足落进了池塘里,还惊扰了诸位,还请诸位见谅。” 说完便让人将丫鬟的尸体抬下去,只是小厮还没动作,就听见一边传来一位夫人的声音:“先前因着害怕没敢细看,今日一瞧,这不是醉月楼的月儿姑娘吗?” 这醉月楼,乃是建宁城的一座青楼,这月儿姑娘,便是里面的一位姑娘。 “什么月儿姑娘,刘夫人说什么呢?” 李老夫人面色不变,冷静道:“老身不知道什么月儿姑娘,这是我院子里的柳儿。”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梨花站在一旁,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嘲讽。 “什么月儿姑娘?” 远处传来男子的声音,这里的动静太大,前院的男子们也来了,为首的正是李守尉,他身旁站着的,正是之前小姐们嘴里的宣武将军沈予淮。 沈予淮瞟了梨花一眼,见对方一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咬了咬牙,心想到底是谁心悦谁,此刻怎么好像是他紧追着不放一样。 “这月儿姑娘不是说被富商赎了身吗,这怎么死在这里了?” 不知道是那个跟着来的公子哥吃惊道,这些夫人不认识什么醉月楼的月儿,但是他们可是认识的,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死在了这里。 殊不知他的这番话正好坐实了这湖里的尸体就是月儿,李老夫人脸色终于变了,她正准备说什么,就又听见了一个女声说:“她身上好像有伤。” 李老夫人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先前见过的,月鹤坊梨花的婢女,李老夫人阴沉着脸,这两人又是个什么东西,先前给了她们脸面,谁知道她们给脸不要脸,此刻竟然敢生事。 “姑娘看错了吧?”她沉声说。 “看没看错让人瞧瞧就行了。” 青儿还没回答,沈予淮就说道,不管这里的人之前有没有见过沈予淮,但是看着李守尉对着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就能猜到,谁也不知道这位宣武将军好好的怎么开口了。 沈予淮朝着阿四示意了一下,阿四立即走上前掀开了月儿的衣袖,只是路过梨花时还朝着她笑了笑。 只见那月儿的衣袖被掀开之后,整个手臂上都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一看就是被人凌虐所致,一旁的夫人们都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对这事有了计较。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丫鬟窜了出来,跪在地上就开始磕头,不过一会儿额头就磕的红肿,她一边哭一边说:“求各位老爷夫人明鉴,月儿哪里是伺候不好才会被训斥,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足落入水中,她明明是被老夫人活活打死的。” “啊?” 那丫鬟的话说完,周围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胡说八道!来人,将她拖下去!免得惊扰贵人。”李守尉怒道,他此刻怎么也能猜到一些,旁边这位那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原本今日过来就让他想不到了,本来还想讨好一二,谁知自己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梨花抬头,瞟了沈予淮一眼,他冷声说:“守尉不必如此,让那丫鬟说完,若是胡说八道,守尉再处置便好。” 于是那丫鬟便继续道:“月儿是被大少爷偷偷捋回来的,月儿不愿意,便被大少爷百般折磨,后来老夫人知道了,只说是月儿故意勾引大少爷,昨晚便将月儿打死了。” “贱婢!简直满口胡言!”说这话的是离沈予淮不远的李家大少爷,如今被这贱婢在这么多人面前揭了底,他怎么能不气。 这李家大少爷一向名声较好,如今已经与知府家的小姐定了亲,谁成想私下竟是这么个人。 “你说的可当真吗?”那知府家的夫人和小姐今日也来了,知府夫人闻言冷着脸问,这事若是真的,这门亲事也不用结了。 “当真!当真!若是有一句假话,奴婢愿天打雷劈!”丫鬟连忙说。 “那月儿既然是被老夫人打死了,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人问道。 “是奴婢趁着今日人多,小厮都忙着,偷偷将月儿背来的,奴婢人微言轻,只能用这法子为月儿申冤。”她说完又开始不断的磕头。 “倒是重情。”有夫人感慨。 这事到了这里,具体如何其实大家已经看的差不多了,若是平时,李家还有法子将事情遮掩过去,但是今日知府夫人和沈予淮都在,事情便没这么简单了。 “李大人,我家大人今日虽有事未来,但我们林府也不是任人欺辱的,此事你们若是没有交代,那便无法善了。” 知府夫人说完便拉着林小姐走了。 沈予淮也冷冷的看了李大人一眼,转身便准备离开,只是余光扫到了一旁的梨花。 发生了这样的事,李府的寿宴显然是无法继续了,梨花带着青儿出了府,她们来的时候是李府的马车接着去的,如今这样也没人送她们回去,便慢慢的往月鹤坊走。 只是没走出去多远,旁边巷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拉着梨花的胳膊大步往前走。 梨花没出声,眼瞧着这人带着怒气拉着她进了月鹤坊,然后上了二楼就要往上次她和李二少爷谈话的房间走。 她这才出声,说:“不是这间。” 沈予淮停下了步子,然后变成了梨花拉着他往前走,直走到尽头的房间才推门进去。 只是门刚被关上,她就被人推在了门上,然后沈予淮压了上来,右手掐在了她的脖子上,那人气成这样,左手却记得在后面护着她的背。 “你算计我?” 她便是算计着自己会跟着去李府,才设计了这么个事,凭着他的身份,这事都不能被掩盖过去。 “你掐疼我了。” 脖子上了手突然松了,沈予淮的神情有些慌乱,他明明没用力,怎么会掐疼她。 然后瞧见怀里的人歪着头笑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我真是恨死你了。”他咬着牙说。 明明是这个人先说心悦他,却在他上心之后,先抽身出来。 梨花却突然伸手搂着沈予淮的脖子,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咬在了他的脖颈上。 沈予淮感受到脖颈间传来的刺痛感,面前这个人是用了力的,只是她咬了一会儿就松开了,依旧是搂着他的姿势,却认真说:“沈予淮,你要记住今日咬你的人是谁,要记得你今日是为谁生气,这些日子是在为谁辗转反侧,往后你的生命中,你该念着谁。” 她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唯有眼前这个人,与他纠缠了这么久,她却总是不能那么肯定,直到他来了建宁城,她才知道,她赢了。 沈予淮盯着她的眼睛,心想是什么时候对这个人上心的呢,大约是想知道她的过往的时候,而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都将她们牵扯在了一起,他那时时常想。 这人既是心悦我,又为何我瞧不出来,又或者是她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能如此平静。 然后某一天,他突然想,我为什么要时常想这些,答案理所当然。 然后他来了建宁城。 “我既来了,便是知道,你知我为何要开个梨园吗?” 沈予淮将额头贴上身前人的,而后轻声说:“因为我想困住一株梨花。” 街对面的梨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有人在对面的月鹤坊里,拥住了那株梨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