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老头说不出来话,他的眼光露出来的不舍,王荣贵读出来了,这是生离死别的不舍,可她没办法了,她要走了,去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什么样子她不知道,她不想去,可她选择不了,身体在告诉她,她的日子不多了。 昨晚半夜的疼痛她忍受不了的叫出来,她一直都觉得自己很能忍,年轻那会儿,孩子们一个一个的出生,她都有办法养活他们,那些生了三个四个孩子叫苦连天,她生了五个,五个孩子都没饿着冻着过。 冬天不出工,很多人聚在一起打牌乐呵!她不会打牌,她就在家里拆下旧的破的衣服,打布壳子纳鞋底,每个孩子都要保证冬天有棉鞋夏天有两双布鞋,她没让自家孩子穿过漏脚趾头的鞋子,那样她会内疚的。 孩子们没有大出息,可也没让她操心太多,要不是老头脑溢血瘫了,他们的日子会很好,在小儿子家照顾老头,老头干干净净的。今天老头也干干净净,可她闻到老头身上有酸味,这是多久没洗澡啊! 王荣贵眼角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着,老头也受累了,老了老了得了个窝囊的病,离了旁人就活不成,辛苦劳累了一辈子,老天干嘛要惩罚他呀! 她想起来去送送老头,可她浑身无力,昨晚折腾的现在完全废了。 “妈,”大闺女和英子来到了身边, 大闺女跟三闺女有点像,就是显老相,唉,她也是个辛苦的,生了两个孩子,就要比别人多操累。 王荣贵扯了下嘴,她想笑,可没成功, “你爸,” “他们把爸送英子家去了,赵振海说最近就让爸住他这里,空了也可以来看看你,” 大闺女说的话,让王荣贵心里很温暖, “你们别总是让人家赵振海一个人操心,我在这里就已经很麻烦人家振海了,” 英子在一边说:“妈,你别想那么多,生儿女不就是老了有人管嘛,最近大哥和大姐不回去,怀雄要上班,他回去上班,过几天休息了再来。” “这人多,没地方住呀!”王荣贵说。 “妈,有地方,娥子那,她婆婆回老家了,回头我把钥匙拿来,我和大姐住那去,” 大姑娘拿起柜子上一瓶酸奶,“妈,你吃几口,” 英子扶着妈妈坐起来,背后又垫了个枕头, 大闺女很贴心,一直对自己很照顾, “妈,我晚上就住医院里,单间病房多舒服,英子,你去找个照顾病人的床,我住医院,你去上班,别耽误你,我们种地的冬天又没事,每天你就做饭送饭就行了,你会开车方便,别让赵振海跑来跑去的,他也不是铁打的,他跟大哥在家看着点爸就行了,爸爸肯定要闹着来,回头还得麻烦他,” “姐,你身体不好,晚上我在这里就行了,你白天来换我,” “别争了,你要上班得休息好,再说我在别人家住也不习惯,一大家吃喝你还得操心。” “英子,听你姐的,那个,我的工资卡在你屋里的床头柜里,我放的,你拿出来,把钱取了当生活费,你爸的工资卡谁照顾他谁就拿着用,那是 说好的。” “妈,我有,” “你听我的,别让我着急,你还有秋秋上大学呢,”王荣贵吃力的说。 停了一会,她又,“这一大家子吃吃喝喝,不少钱,不能让你们辛苦了,还贴钱,” 英子又想哭了, “英子,你听妈的,妈妈的工资妈妈做主,别让妈妈着急上火,”姐姐也在一边说着。 “好吧!”英子答应。 王荣贵吃了几口酸奶,微微笑着,“我很满足,要是过去,哪有这个吃。” 妈妈的要求那么低, “英子,给大家做点好吃的,别舍不得,” “我知道,妈。姐,这是早上买的包子,你先垫垫,我也回去了,看看他们安顿好爸爸没,一会儿给你送饭来,” 英子出了医院,立刻脚步虚晃起来,她很累,昨晚折腾到现在,哭了一夜,她已经毫不在意自己的妆容。 刚才从病房出来她又去了主任那,王暮也来了,英子不懂,就听他们在那分析病情,他们都是医院的精英,跟医学院的主任说的没什么两样,那就是妈妈已经没救了,只能减缓她的疼痛,肚子里的腹水只有越来越多,癌细胞已经在她的肝上溃烂了,肝已经不再起作用,所以腹水就多了。 医生说腹水其实就是营养,抽了人会走的更快,可是不抽,她又会难受。妈妈这次是出不了院了,她疼痛的频率会越来越高。 治疗方案就是输营养针、打止痛针,减缓痛苦。 英子站在路边等出租车,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妈妈要走了,爸爸呢?她不敢想,两个老人家会不会同时走? 这两天她得回公司去整理报表,她的工作得完成,程东方让她照顾好家里,平时不用去公司,这月底了,税务局、工商局,她作为财务总监,不可能还让老板来做账,其实公司养不起那么多的财务人员,统共就那么两个人,一个出纳员,一个她,她得去整理报表、签字、送报表。 她很庆幸自己选择跟着程东方,虽然是私企,程东方还是挺照顾的,工作时间相对也宽松,上个月十一国庆节公司还搞了几个大活动,帮助几家企业策划了国庆活动,他去省城请来了歌舞团,大家互利互为吧!焕东方文化公司终于活泛起来了,篮球联赛也搞的很热火,他们的教育机构资质需要提升。 幸亏他开车行和驾校很多年了,手里有些能人,他又挂靠到了文化局,公司很多事就好办多了。 英子脑子里东一下西一下的乱想,到家的时候,赵振海已经做好了饭,大哥在给爸爸喂饭,今天爸爸很安静,一口一口吃着饭。 英子进门在小卧室门口,“爸,我去买了排骨,妈妈说让大家吃好点,大家才有精神,” 爸爸望着英子,嘴咧开,“噢,噢,” “大哥,你辛苦了,”英子想大哥打不成麻将了,不会有怨言吧!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他拿起纸巾给爸爸擦了下嘴。 “啊,啊,” 英子听爸爸嘴里“啊”着,“爸爸说什么?” “他吃好了,” 英子进了餐厅,赵振海坐那吃饭,她把去市场买的肉一袋一袋拿出来, “赵振海,我买了牛尾骨,你拿进去,用高压锅压出来,我一会儿去送饭,给我妈带点去,医生说多吃点牛肉汤,增加蛋白质,” “行,我来,”他放下碗,惦着牛尾骨的袋子进了厨房。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都给你和二姐留了饭,你拨出来点,大哥也没吃呢!” 英子喊着大哥,兄妹俩坐一起吃饭, “大哥,牛尾汤熬好,你给爸爸也喝点。骨头爸妈也吃不成,你和赵振海吃了吧!” “行,”大哥答应。 “英子,”大哥进了爸爸房间里,拿出一叠钱,递给英子, “干嘛?” “你看家里一下多这么多人吃饭,我说给赵振海,他不要,你嫂子让我一定要给你,前一阵爸爸住我那,他的工资我们也没怎么花,你大嫂让我拿给你,贴补下生活费,” 英子肿泡泡的月牙眼对着哥哥翻了下,“你收起来,妈妈说了,爸爸在谁家住,工资卡就归谁家管理,你和大嫂也辛苦了,我不要,你收起来,咱们兄弟姐妹的,说什么啊!大嫂的心意我懂,也领了,” 她想起妈妈说的话,笑了笑,“咱爸妈是通透的人,刚才妈还说让我取她的工资,嘿嘿,这几个月她说她没花钱,让我拿出来,给你们改善生活呢!” “唉,咱妈命苦,”大哥低语。 “哥,妈妈已经给爸爸说了,妈妈猜到自己不行了,昨晚她疼的尖叫,我从没见妈妈那么痛苦,平时她都忍着,她可能忍了。我,”英子说不下去,抱着碗。 大哥到底是男人,他用手拍了拍英子端碗的胳膊,“你也别难过,唉,爸爸病了,我们都关注爸爸去了,忘了妈妈了,拖的时间长了。” “哥,以后你,你和大嫂,要多关注自己,别总玩麻将,伤身体,安排好时间,锻炼锻炼身体,等你退休了,就出去玩,像我朋友娥子她公婆那样,身体好,到处去玩,别像爸妈累一辈子。” 大哥或许也深有感触,自己爸妈这才多大,还没为自己干一点事,眼看着就到了生命的尽头了。 他的眼睛也潮湿了。 “我知道了,”他笑了下,“秋秋在学校怎么样啊?” “还可以,前几天还说去娥子公婆那了,爷爷奶奶给他做了顿大餐,”英子想到儿子,说的好像很久没吃饭了一样,打了一顿牙祭。 “咱们家,就秋秋有出息,以后你也能跟着享福了。” 赵振海已经把骨头放进高压锅锅里了,走出来就听到大舅哥说的话, “享福还早呢!我们也得为他奋斗,男孩子买房都是大头,我一听人家说这话题就头疼,” 哥哥,“呵呵,越有出息花钱越多,” “哥,咱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可以了,” “嗯,咱家多亏了振海,大大小小帮了不少忙,你可得对他好点。” 英子看一眼又吃起来的赵振海,“呵呵,行,赵振海,我今后一定对你好,再也不吼你了。” “哈哈,吃你的饭吧!假模假样的。” 火上的高压锅刺啦刺啦的声音响起来,英子起身进厨房,把火关小了点。 快元月了,周伟那边给娥子打来电话,他帮着几家人定的房子就要开盘了,让他们做准备,到时候要去签买卖合同,现在房子很紧俏,不按时来就当自动放弃,定金也不还。 周伟说不上心中现在是什么感情,要说是爱恋,太肤浅了,他和成波倒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秦秋现在也不避讳自己打电话,偶尔聊天挺亲切,秦秋这人确实厉害,竟然和他老婆聊天能聊的天昏地暗,自己好像是给老婆找了个铁杆朋友。 认小珠子为干女儿,当时确实私心很重,觉得不能时刻想着秦秋,把她的女儿当成自己女儿也不错,他把自己在西藏的补贴给自己的女儿买套房子,也算是对自己前半生一个交代。 他本想成波可能会不愿意,不过成波确实不愿意不高兴,把自己骂的狗血淋头,非要给钱,最后只好答应把自己儿子拜给成波了,他们以给儿子今后娶媳妇下聘为理由给买了金器,两个孩子竟然成了一个联系。 前面是王晓来买了套小房子,廖怀英也要来,他儿子秋秋是个好孩子,竟然考上了西南政法,这小子有出息。 秦秋说廖怀英的妈妈要不行了,他拿出电话,找到廖怀英的号码, “廖怀英,”他不知道怎么打头说话,不能直接问人家妈还在不在吧? “妈呀!你这大领导闲了啊!还给我打电话,” 廖怀英还是那个样子,说话口气没变。 “我跟秦秋通了电话,知道你妈不好,还没说什么,她倒哭一鼻子,” “她就是个脆弱的人,我妈不好,医生说,大概就这几天吧!” 周伟听不出廖怀英声音里的感伤,他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要是她也哭鼻子,自己还可以安慰下。 “没事,我挺好的,谢谢你啊!本来就知道的,九月份的时候医生就说了我妈就三个月的时间了,王暮说就这几天了,拖不过元月份。” 周伟刚说:“那你要” 廖怀英就打断了他,“不用安慰我,我下一步任务就是送我妈妈走,她活着也是受罪,走了就不疼了,”她的声音还是装不下去,哽咽起来。 “周伟,我妈,要疼死,我真的希望她赶紧走,止疼针止疼药都不管用了,她已经开始昏迷了,叫也叫不醒了,” 周伟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嗯,生命到了尽头,做儿女的只能看着她走,别太累了,保重好自己,” 这一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中午两点,英子妈妈完成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使命,她的儿女们守在她的身边,她的老头又被捆在了轮椅上,拉着她的手送她走了,她或许是幸福的吧! 疼痛已经没了,她安静的躺在雪白的病房,医生给她盖上了一床白色的床单。 她的老头听她的话没有哭喊,她的儿女们也没有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