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这个新年的起始,就是成波有史以来最开挂的日子,两年来自己可以说是风里来雨里去,最初怀着满心的希望来到这里,没想到是那么个小院子的税务所,自己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埋下那颗高傲的头。那些不上班就可以领工资的,那些不好好工作还被领导看重的,他最初是很不习惯的,自己响当当的大学生就是来这里听他们呵斥,很长时间他才适应。 自己基本上每晚守着这个小院子,第一次娥子来看自己,他忽然就有了动力,以前每次去开展工作,领导说他就去,后来他觉得自己要干点事那就要主动,他想尽办法去推广,完全听不懂那些村民的话,他就去学他们的语言,到镇机关去乡里进村里,每一次自己都是主动地去,那台摩托车就成了他的坐骑,吹得灰头土脸的,工作后第一次回家妈妈还哭了一鼻子。 妈妈从来没来过,说不想看见自己辛苦的样子,成波想不来才好,免得她觉得自己大学都白上了。十年寒窗,每一步自己都扎扎实实的去学习。少先队团员,到大学入党,自己的努力总会被发现。 大家都回去了,今天所长没有回州上,马旺鑫早早就走了,惦记家里的老婆孩子,阿肯最后一个走的,他似乎比成波更兴奋,高大健硕的身躯,成波在他面前显得很单薄,用带着本民族口音的汉话跟成波说些祝贺的话。 如今院子里又剩自己一个人了,天已经黑透了,成波还是无法平静,这寂静的夜只有院子里那个自己堆的雪人在陪自己,他站在那个雪人跟前,高挑的身影黑夜里显得孤寂。 他锁了院子的大门,进了自己的屋子,他激动的心情根本安静不下来给自己做饭,他坐到了桌子前,把娥子的照片端在自己跟前看着,那是夏天的时候他和娥子一起去照相馆一人照了一张七寸的照片,然后他又买了相框框住,说放在各自的桌子前,想对方的时候就看看,成波心潮澎湃,百感交集,虽然小小的塔桥税务所只有几个人,可是毕竟领导们认可了自己的工作。 他盯着娥子的照片,眼睛眯成了缝,“娥子,今天我提升了,成了副所长,我们终于有希望了,你放心,今后我会一步一步的好好的营造我们的未来。” 他拿起娥子前一阵给他寄来的那本《小说月刊》,仿佛看见娥子低头在灯下书写的样子。娥子的信中说自己本来想要来看他,想亲自送来,等车的时候守门师傅说天黑不安全,再说今年学大又多路上也不安全,女孩子还是不要到处乱跑,都有年轻的女孩子遇到危险,所以她也不敢来了。成波看到信吓坏了,生怕娥子乱来,赶紧写了回信,让她不要牵挂自己,想他了就写信,自己很喜欢看到他写的信,能够收到她写的来信心情非常激动,每封来信都是他们爱的信物,等老了,可以一起看。 成波从箱子里拿出娥子写的信,一封一封,厚厚一沓子他都用橡皮筋捆好,这些信就在陪伴他,今天他特别的想念娥子,想跟他一起分享他的成功和快乐。 他一想到娥子在他怀里会紧张他就想笑,娥子的唇是香甜的,身体是柔软的,他心中也甜蜜起来。 他拿出钢笔,把信纸铺开,他也想把思念写出来,让娥子知道。他规划着他俩今后的人生,当了副所长,级别不一样工资肯定会高,还有奖金,这样要不了两年他俩就可以在州上买两间小房子,娥子就可以每天回到州上自己的房子里,不用一个人住宿舍。他写着想着,想着写着,几张纸就被他填满了,最后他又描了一大一小的两颗“心”,然后用一根箭穿上,看着两颗心他的嘴咧开了,笑出声来,娥子每次用一根线连两颗心。 清早起来,昨晚后半夜又下雪了,塔桥离山近,雪也多,隔不了几天就是一场雪,他把院子扫了一遍,又把雪人拍了拍加固了下。进屋把昨晚写的信放进大衣口袋,扛起大扫帚出了院子,把院子锁上。 他开始扫着巷道去街上的路,雪被他扫到两边,巷道两边都是土坯围墙,已经被堆积的雪埋了半截,中间一条窄窄的路,巷子往里走有镇子的住户,有几个老汉也在扫雪。往街上走这一截路段,住户的门都开在另一条巷子里,所以每次这一二百米就是税务所的人在扫。 扫完也没见来上班的,成波看了下手表,那还是爸爸到内地给他带回来的上海牌手表,很准。还没到上班的时间,他把扫帚放在巷子口,往街上的邮局走去,还没吃早饭,顺便吃饭,今早起来,他的心情已经平复了。 娥子的元旦很精彩。 程东方来厂里喊她,又约了王晓,还有徐卫东,徐卫东相了个对象,带着一起来的,娥子看他俩挺有夫妻相,觉得他俩能成,难得程东方没有为难徐卫东,很给徐卫东面子。王海听说也跑来了,一到就被程东方逮着一顿奚落。 “王海,你妈的现在是技术人才了,比我们高一截,也来混我的饭?” “嘿嘿,你还不知道我?技术个屌,” “是干部了呀!可以在我们面前拽。”程东方给他了一拳。 “你想打死我呀,你妈的铁拳一样。” “呵呵呵,就该揍你,”王晓也跟着起哄。 “娥子,技术科跟你们检测室有关系没?要是他为难你,告诉我,打不死他。”程东方对着娥子喊道。 “嘻嘻,你们呀,欺负人家王海,” “还是秦秋公正,我就一小技术员,能干啥?哎哎哎,程东方,你怎么喊秦秋娥子了?”王海忽然发现新大陆。 “操,跟你不是一伙的,”程东方仰着头一甩脑袋。 徐卫东也看向程东方,“秦秋,就是呀,凭什么他能喊你娥子了?” “你们也是一堆土货,凭什么?不就凭着我们同意了吗?”王晓用手指着徐卫东和王海。 “凭你们?”王海看着王晓。 “那当然,告诉你们,我们包括我、英子还有成波,别看着我,你们没机会,娥子,给你说,以后不许随便答应人,更不许先斩后奏,程东方就便宜了你,我们以后就是四人组,谁来都不行。成波不算。” 程东方端起面前的酒杯,“王晓,来来来,虽然你看不上我,但是能成朋友,我甘之如饴,来,咱三个先干杯,等下次英子来了,我们四个人组团喝一场正式结交酒。”娥子也站起来端着酒,在嘴上抿了一小口。 “行,以后咱四个,不离不弃。” “好好好,来,干杯,哈哈哈,”王晓大笑起来。 徐东方的对象跟他交头接耳,大概是在打探这四个人的关系。 “够你们拽的,”王海自己端起酒杯喝了一杯。 “吃菜,吃菜,那个徐卫东,让人家小,小李多吃菜,不喝酒就多吃菜。”程东方对着徐卫东两人喊着。小李看着他们脸上堆着笑。 “你们知道不?”王海朝着娥子和徐卫东 神秘兮兮的。 两个人都望着他,“小道消息,听说厂长要调走了。”他特意看着娥子。厂长的红人,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切,谁当厂长管你们什么事?又不会让你当厂长。”程东方夹了一块肉往嘴里放,先怼了王海一句。 “呵呵,就是,我还是我的小班长,秦秋还当她得小班长,难不成还不让秦秋当检测员?”徐卫东也对着王海叫嚣。他给自己对象夹了一块鱼放在她的碟子里。 “一群底层人操心人家上层人的前途,有病。”王晓用筷子指着几个人。“我就操心好自己的饭碗,不被人夺去,” “娥子,来吃鱼,你喜欢的,”王晓也戳了一块鱼递给娥子。娥子赶紧把手里的碟子递给她。 大家正兴致勃勃的时候,包厢的门打开了,今天程东方出血请大家在酒店的包房里用餐。 一个高大笔挺的身影进来,穿着修身的军呢大衣,头上戴着军棉帽子,娥子和王晓都瞪着门口,两人互看,“周伟,” “你怎么才来?”程东方走过去就是一拳头打在周围的肩头,两个人过去都是打篮球的,就是如今周伟更挺阔。 周伟晃了下身体,“你妈的,给你脸了。” “嘿嘿,这不是看见你高兴吗?”程东方马上舔着脸说。娥子想这世界就周伟能镇住他。 “秦秋,王晓,你们好,”周伟把手里提着的一个大包放到旁边的小柜子上。 “周伟,你回来也不吭一声,”王晓噘着嘴。 “程东方,你这就不对了,你是想被开除吗?”娥子看向程东方。 “别别别,我就是想给你俩惊喜。” “什么开除?”周伟望向程东方。 王海感觉有戏看一样,“哈哈,看来你不知道,你是被刨除在外的。哈哈,”徐卫东在一边也阴笑。 “哈哈哈,人家程东方现在不跟你玩了,人家有组合,四人组,四人帮组合。”徐卫东终于忍不住看周伟笑话。 周伟确实愣在那,“四人帮组合,谁跟谁?”他看着娥子。 “娥子,小不点,英子,还有我,山一样的程东方,是他们三个的保护神。一个组合的,刚已经说了,小不点已经正式通牒了,任何人不得加入,我们四个不离不弃。”程东方望向正坐下的周伟,那表情有多贱就有多贱的。 周伟瞪着程东方,这小子竟然比自己有一手,混进秦秋他们的队伍里。他没给程东方逞能的机会,他站起来,“来,王海,给我倒杯酒,”王海赶紧起身拿杯子倒酒,“你够拽,我得祝贺你,来,祝你们,祝你们天长地久,哈哈哈,可以不?这样的贺词,满意不?” 程东方愣在那,哼,这家伙就是能沉住气。 程东方看着王晓娥子,起来吧,姑奶奶们,给我面子。王晓首先站起来,娥子也站起来,三个人都对着周伟,“我们一起的,周伟,干杯。”程东方心放下了,很给面子。 大家谁都不提过去的事,周伟说了一些部队军校的事情,管的很严,不能随便喝酒,每天要操练,自己也舒服不了两天了,下一次还不知道能不能跟他们喝酒了,毕业下了部队那就要重新开始了。 程东方也嘚瑟起自己的大学生活,虽然是成人高考,依然对未来重新选择职业也是抱有希望。 周伟看着娥子安静地坐在那,长长的脖子被一件休闲的高领毛衣包裹,光洁的脸颊,眼角拥着淡淡的微笑,高高的马尾是卷曲的,整个人被包厢的灯光衬托出一份恬静优雅。 周伟知道这份淡然恬静不属于自己,可他依然心潮澎湃,能够坐在一起畅谈他已然感到知足。他心想自己一定要珍惜这份友谊,自己还得跟程东方这货搞好关系,未来还可以这样坐在一起聊天。他真是得高看程东方了,竟然能加入到秦秋她们的行列。 王晓也偷眼看向周伟,她的心中也不平静,虽然已经放弃了最初的那种怦然心动,那份冲动,可今天她依然心潮澎湃,爱情的路对她来说太难,加在好友和爱之间,她很难抉择,如今自己选择了友谊,却很心痛,她又看向程东方,她想,唉,这货都能做到,自己有什么不行?周伟都能做到只看着娥子,跟娥子做朋友,自己为什么不能跟周伟做朋友? 她用手把自己的长发往肩上捋了捋,然后往酒杯里倒了半杯酒,她举起来看向娥子,娥子心中了然,也举起了酒杯,两人一起看向周伟,“周伟,我俩跟你碰一杯,你好好混,也许哪一天我俩就靠你罩着了,嘿嘿,是吧,娥子?”王晓豪爽道。 “对,嘿嘿,周伟就指望你了。”娥子举着酒杯。 “你俩真能,看出来只有指望周伟。”王海在一边啃着一个羊骨头,嘴角流着油汤汤,还不忘说着话。 “哈哈哈,”程东方。 “这压力也太大了,我得混成什么样才能罩住你俩?”他举着手中的酒杯,“哈哈,不过放心,有事只管说,能帮忙义不容辞。” 这个元旦,一群年轻人,各怀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