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底的一天,南黑国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异生物侵袭,海中巨兽侵袭了陆地居民,造成大量人员伤亡。 原本这头海兽从异世界来到地球后,一直安分守己,食物也是海中生物,也从不贸然攻击海上船只。附近的人们隐隐知道附近海域生活着一头巨兽,但并未为其所祸,倒也相安无事。 这次的攻击很突然,据传因为海边工厂将污水排放进附近的海域,污染了海兽的生活环境,惹怒了它,这才侵袭了陆地。 整个海椰市都被海兽掀起的海啸覆盖,无数房屋被掀翻,人群流离失所,死伤惨重。 杨衣接到联合国的请求,前去解决此次事件。 当她拖着巨大的海兽尸体上岸,密密麻麻的人群让她吃了一惊,远目眺去,岸上黑压压的人群,像蚁窝中的蚂蚁。 当看到海兽小山般的尸体后,最前方的人群因恐惧而后退了,随后欢呼响起,声浪响彻云霄。 人群呼喊着她的名字、称号,脸上洋溢着兴奋和感激。 “人间之神!人间之神!” “杨衣!杨衣!” …… 在这巨大的声浪中,杨衣面色平淡,仿似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和当地异生物管理部门做好交接后,她准备离开。 忽然,一个记者带着摄影冲上来,“您对这次的海兽灾祸有何看法?” 对于这类的突然采访,她向来是不回应的,但今天,她回头看了眼那具海兽的尸体,忍不住低声道:“人们要爱护环境。” 记者立刻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围上来: “你认为这次的灾难是由于人们污染环境造成的吗?” “您认为这是巨兽的报复吗?” “请问,您是在同情这头异生物吗?” 杨衣垂下眼帘。 总有些记者习惯性曲解她的原意,以求新闻增加更多爆点,他们并不在乎她想表达什么,只在乎能否从她身上挖出一个金矿。 “我们能否这么想——您在超能力上已经超越了所有人类,因而不再以人类自居,反而对同样强大的异生物共情?” 原本杨衣不想再理会这些记者,但这个问题一出来,她望了眼提出这个问题的记者。 那是个棕皮肤黑眼睛的年轻人,大约二十来岁,他眼中闪烁着异常兴奋的光,那是一种将要挖到宝藏的期待。 她又望向周围其他记者,那一张张期待的脸,像一张张择人欲噬的血盆大口。 杨衣心底突然涌出一股浓浓的厌倦,站在人群中,她像被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语气平淡:“你想得到什么答案呢?” 这句话像是一声鼓励,周围的记者们顿时疯了一样将话筒塞到她面前,恨不得用话筒将她的脑袋戳出窟窿,以求能挖到她的只言片语,作为构建他们爆点新闻的砖石。 “请问,您认为邪神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死星?人类会像地球前几次生物大灭绝一样遭遇灭顶之灾吗?” “您认为觉醒者和普通人之间是否能和平共处?” “您对觉醒者在人群中的特殊待遇怎么看?” …… 然而问题越来越尖锐,以至于让人怀疑自己的耳朵—— “听说夏国在进行异界移民计划,如果没有您的帮助,这个计划无法实施。您作为夏国人,是否想要帮夏国独占这几个异星球?” “您与邪神对抗,是因为爱人类,还是因为自认为邪神不值一提,根本无法与你抗衡?” “听说您与邪神信徒维德·戴维斯惺惺相惜,是真的吗?您对他的死亡感到可惜吗?” “听说您从小遭受虐待,如今您已经成为人间之神,几乎无所不能,这段经历会对您造成负面影响吗?” “在上次的天空异象中,您进入异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您是否尽了全力?” …… 杨衣从来不知道,这世界上原来有这么多人“关心”她,“关心”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关心到令她感到惊惧的程度。 眼前这一张张兴奋期待的面孔,比任何可怖的异生物都令人感到恐惧,异生物只能摧毁她的身体、啃噬她的血肉,这些人却能扑上来撕咬她的心和灵魂。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世界上最强大的人? 明明她自己觉得她是个懦夫,是块一碰就会碎的玻璃。 巴尔扎克手杖上刻着:“我能摧毁一切障碍!”卡夫卡说说:“一切障碍都能摧毁我!” 她唯独对卡夫卡感同身受。 她听着耳边持续不断的提问,那些居心叵测的问题,那些暗含深意的字句,那些挖好了坑等她掉进去的陷阱……忽然,她心底有个声音冷不丁说道:那就给他们想要的答案! 你是否同情异生物?——是的。 你对维德·戴维斯的死感到可惜吗?——是的。 你童年遭受的虐待对你造成负面影响了吗?——当然,这不明摆着的吗? 您在对付异生物过程中尽了全力吗?——没有。 你爱人类吗?——并不。 …… 是的,就这样回答他们,看看他们这一张张脸上会变化出什么样的表情,或许会从激动变做恐惧?或许会吓得丢下话筒一哄而散?或许会愤怒的指责她?呵斥她?诅咒她?…… 想到这里,她感到一股战栗瞬间流遍全身——然而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如果不能获得人们的爱与尊重,那恐惧也不错。 说吧,说吧,就这样回答他们,不要顾及太多!你为什么活的这样累?因为顾及太多,责任,道德,爱,别人的感受,别人的看法——如果抛弃这些,你会更轻松一些,不是吗? 如果他们反抗你、咒骂你、侮辱你……这不是更好吗?这难道不是给你一个完全抛弃负累的机会? 杨衣面无表情走在人群中,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地警方努力维持秩序,阻拦围攻而来的记者们,然而从各个空隙,仍然有无数只话筒追随着她的身影。 忽然,棕皮肤记者一矮身钻过警察围成的人墙,将话筒对准杨衣的脸,他似乎有点恐惧,却又暗含兴奋: “杨女士,我暗地里听说过一个流言,据说异生物降临地球是您导致的,根本没有所谓的邪神,您才是一切灾难背后的主使——或者可以说,您就是邪神!请问,对这个流言您有什么看法……” 轰然一声,杨衣脑海中炸开一道霹雳,一股森然的寒意从脚底往上蔓延,由慢而快。 她浑身僵硬,脑子也是木的,几乎不能思考。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停了下脚步,茫然的望了那个年轻的记者一眼。 警察们后知后觉的把这个胆大包天的记者拖了出去。 “您和邪神有什么关系?这一切是您在背后主使的吗?您是不是就是邪神本身?……”年轻记者被警察拖走前,竭力嘶喊着,不远处的摄影师将镜头对准她的脸,试图捕捉她脸上的表情。 她站在原地不动了,可能有一分钟,也许只有几十秒?也许很久很久,久到喧嚣的人群似乎发现了气氛的不对,逐渐由近及远的安静下来。 四周渐渐静寂,只有远处还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群众们仍然在呼喊,拥簇着想要往前来,一睹人间之神的面貌。 当地官员和警察局长频擦冷汗,有官员愤怒的呵斥道:“这是哪里的记者?谁放他进来的?” “怎么能编造这么离谱的谎言?这是诬蔑!!” “杨女士!你要相信,这绝对与我国无关!” …… 四周人声鼎沸,在耳边喧嚣,然而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她像被装进一个玻璃罩,人们离的很近,但又似乎相隔着两个世界。 杨衣环顾四周,举目望去,人群黑压压的的看不到尽头——这些人都在怀疑她吗?那个附身于林慕的邪神信徒,是他干的吗?毕竟,想要在她和人类之间制造隔阂和怀疑,这是最简单的方式…… 此刻这些人还在欢迎她,崇拜她,感激她,然而下一秒,这些感激会不会变作切齿的仇恨?还有鄙夷?他们会不会朝她吐唾沫,骂她虚伪,指责是她杀了亿万生命,造成了这一切,居然有脸装模作样的把自己包装成救世主?…… 这些人目光热切望着她,他们目光有敬有畏,也有感激和希望——然而下一秒呢?明天呢?未来呢? 突然,她在心里恶狠狠的冷笑一声——谁在乎?谁t在乎他们怎么看待我? 我不是邪神,地球的灾难不是我造成的,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如果他们受人蒙骗——这几乎是百分之百可能的,因为人类本身就一个容易受人蛊惑的物种。 他们冲动,易受暗示,只要他们一融入群体,就会丧失理智,变成单细胞动物,只受当下情绪的驱使…… 那个邪神信徒是个窥视人心的高手,窥到了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隐蔽念头——她恨人类,从内心深处鄙夷他们,所谓对人类的爱不过是幻想,一种自我安慰。 人类是痴愚的羔羊,需要牧羊人的鞭笞;他们是天生的奴隶,需要主人来领导才能看到方向! 如果他们不听话,鞭笞他们就行了,何必在乎他们的想法呢?何必在乎他们怎么看待我呢? 我救了他们!我拯救了世界!这个世界之所以存在都是因为我! 我是他们永远的恩人,他们应该永世感激我、对我感恩戴德,他们应匍匐在我面前称颂我的名讳,哪怕有一丝不恭敬的想法都该下地狱!!! 无限的愤怒和狂妄在她心中疯长,她甚至想要当场将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压匐在地,让他们不敢再望着她——她恨他们的目光,不管是崇拜是热爱是痴迷是敬畏还是仇恨——她全部憎恨! 因为这些崇拜、痴迷、热爱……总有一天会变成一支支锋利并淬了毒的箭矢,狠狠扎进她的身体,让她疼,让她痛苦,让她无法呼吸,让她想要躲避却永远躲不开。 邪神信徒的话突然在她脑海中闪过: “人类并不值得尊重,也没有价值,大部分人类都是辅料,是培养基,只是诞生精英和强者的温床! “你是这个培养基唯一的结晶,你是人类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