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 枇杷说着,正要收回手,却被沈韵轻轻按住了。 少年暗暗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往回抽手,却一时没有挣脱开来。禁不住半是不解,半是诧异地唤了一声:“沈韵?” 后者的眸色沉沉的,像是夜雾弥漫的漆黑湖面。 听到自己的名字,沈韵似乎怔了一下。 “对不起,吓到你了。”他这样说着,却没有立刻松开少年的手。 枇杷不由地愈发疑惑起来,沈韵不是没有半开玩笑地握过自己的手,却是第一次表现出这样的失态。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枇杷迟疑道。 沈韵熟悉对方这样的口吻,比起真心的关切,更像是公事公办的问询。 他突然有些厌倦起来,这种感觉和白日里面对父亲时的厌倦有些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少了一些愤怒,多了一些委屈。 “……为什么呢?” “什么?” 枇杷不解地看向沈韵。 发现对方正紧盯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瞳的深处竟像是隐约掺杂着一点猩红。 “对你来说,只要不是黎宵,是我、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奇怪,这样的沈韵太奇怪了。 还有…… “好端端地提黎少爷做什么。”枇杷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尽管,他早就知道黎宵和沈韵的关系,但他一次都没有在沈韵面前提起过黎宵,反之亦然。 而且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久到连枇杷自己都快要……都快要忘记了呀。 “因为你一直都放在心上。” 沈韵忽然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语调。听不出特别的情绪,却令人丝毫无法反驳。他盯着枇杷有些泛白的面孔,忽然缓缓地笑了。 “那只猫是叫汤圆吧。”顿了顿又道,“绿色的眼睛很漂亮呢,就和那个天真到愚蠢的家伙一样。” “……” “那天正好是一周年纪念日不是吗?距离公主府的大火,刚刚好一年,莫非,你觉得那是他的鬼魂回来找你了不成——” “够了!” 印象中,枇杷还是第一次这样大声地在沈韵面前讲话,几乎把他自己都给吓了一跳。 过了许久,枇杷再次放轻了声音,轻轻叫了沈韵的名字。 “沈韵,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突然提起他,黎宵他……他以前对我很好,我知道他以前在言辞上可能对你多有得罪,但他不是有意的,而且死者为大,就算是看在你们亲戚一场的份上……” “所以你究竟喜欢他什么呢?” 沈韵突然的一个问句让枇杷成功闭了嘴。 满室寂静,但这一次不再有人试图打破这种糟糕的氛围。 忽然,沈韵默不作声地从床上披衣而起。他的头发还湿着,抿着嘴唇开始一言不发地穿戴起来。 枇杷慢了半拍才想起要去服侍对方更衣,却被沈韵轻轻地挡开了。 一直到沈韵站起来向着门外走去,枇杷才想起追上去询问对方的去向。 沈韵蓦地站定,回过头来睨着少年。 他生就长了一张生人勿近的冷艳面孔,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像是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沈韵似笑非笑道,也不知是在笑对方还是在笑自己:“对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毕竟在陆青瑶那边最终敲定下来之前,我还是你最大的主顾。” 说着,沈韵忽然往回跨出两步,让两人之间本就不远的距离瞬间消失。然后在枇杷反应过来之前蓦地低下头,凑近了少年的面孔。 后者的呼吸一窒,想要撤退,却被一下子捧住了面颊。 脑袋被迫抬起的瞬间,有微凉的触感滑落在颈窝。 ——似乎是还没有干透的发丝。 就在枇杷失神的瞬间,一个吻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唇上,冰冷而湿润,带着熟悉的梅花的气息。 枇杷的瞳孔蓦然收缩,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 似乎是试图在里面找到一个答案,但是,里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深不见底的漆黑与迷茫。 也许…… 枇杷闪过一个念头,也许连沈韵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凭借本能抱紧了眼前之人,就好像一个即将溺亡的人发了疯般地去抓住任何能够抓住的东西。 即使最终的结局是拥抱着一起沉入水底,也在所不惜。 可枇杷终究不是真的木头。 就算被指着脑袋被说多少次榆木疙瘩,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他做不了任何人的浮木。 感觉到衣服被撩到上腹的那一刻,僵硬的身体忽然回过神来,少年几乎是凭借本能一口咬了下去。 鲜血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梅花香气,在唇齿间弥漫开来。枇杷同时感到身上之人的动作蓦地一滞,沉重的压迫感随之后撤,然后消失。 枇杷微微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从把后腰硌得生疼的木头台面上撑着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在他低着头擦拭嘴角带血的唾液时,似乎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对不起。紧接着是门板合上的轻响。 再抬起眼睛时,沈韵已经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窗外淅沥的雨声,和在之前纠缠中翻倒的椅子凳子。 枇杷默默地俯下身,将椅子和凳子一一从地上扶起来,摆正。 路过屏风时,余光忽然瞥见挂在上头的红色发带。 ——是沈韵落下的。 想起对方之前浑身湿透地出现在门口的场景,枇杷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下着雨的窗外。 ——沈韵他应该不会有事吧? 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枇杷随即自嘲地笑了,想什么呢,他可是沈韵……可是沈韵,又怎么会对自己做刚才的那种事情呢。 门板吱呀一声又从外面被打开了。 枇杷下意识地转头循声望去,却见是抱着汤圆的翠竹。 小姑娘笑盈盈的,身上有明显的雨水打湿的痕迹,头发和衣着都有些稍许的凌乱,像是刚在雨里跑过。 “瞧瞧这个不安分的小家伙,下雨天还往外跑,要不是碰见——” 翠竹活泼清脆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瞧出了自家公子的不对劲。 无论是沾血的唇瓣,还是颈项间的红痕,还是对方嘴角僵硬的笑容都让翠竹感到一阵不知所措的慌乱和自责。 在她跑出去追猫的空档,这个屋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公子就像是……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莫非是小沈大人? 可……可是…… 大概是翠竹无意中的用力,怀中的汤圆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然后挣扎着从怀中逃跑了。 这次,翠竹却没有心思再去管什么猫。 “公子你——”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少年轻轻打断了。 “翠竹,把门关了吧。” 翠竹忙不迭地把门关好,又听见少年说:“可以帮我生火吗?” “可以,当然可以。”翠竹连连点头。 尽管眼下并不是生火取暖的季节,她还是立刻取出了需要用到的东西。 火嗤地一声蹿了起来,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 翠竹有些不安地瞧着定定注视着火光的少年,搓着手问道:“那个……公子,还需要翠竹做些什么吗?” 枇杷想了想,摇了摇头:“不了,你回屋吧,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翠竹还想说些什么,可是枇杷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不容拒绝。 “那……那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公子一定要第一次时间叫我。”翠竹不放心地再三叮嘱,终于还是小心退了出去,又轻轻地把门带上了。 室内再次变得昏暗,愈发衬托得眼前的火光温暖耀眼。 枇杷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还是觉得冷。 忍不住又和那簇火苗靠得近了些,带着烧灼感的热意扑上面颊,似乎能够连同水分将记忆一起蒸发。 长久注视火光让眼睛变得酸胀,眨两下眼前就模糊了一片。 枇杷忍不住伸出手,橘红色的火舌舔舐在指尖,让他想起童年被吊死鬼蛰到的感觉。 ——真疼啊。 偏偏那个一点都吃不得苦的少年就死在了那样的大火中。 连同许下的约定一起,烧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