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原本宽阔的河床只有一些残留的水迹和泥泞，河床里的水草裸露在外，渐渐失去生机。 护城河是人为修建的，北护城河引来的是莲花河的活水，且汇入通惠河，而护城河分为东四南北四段，分别引入和汇入不同的河水，但四段又是互通的。那么河水在被泄入城内时，瞬间降低了一半水位后，又在短短一个时辰便干涸了，只能说明，泄水口和引入城中的口子还没有堵上，而入水口以及与东西两段护城河道关联的地方却被堵了。 搞这么大动静，要做什么呢？顾仲勋越发觉得这不像是皇城司管用的手笔。 刘彦宗从河床上来便看见了顾仲勋，他快走了两步，靴底甚至甩出了河泥。他的震惊又愤怒溢于言表，他内心更是焦躁和不安，第一次产生了此时接任这个留守是烫手山芋之感。 “顾司承，你看这情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很担心还有大招在后面。”刘彦宗上来便急切地说道。 顾仲勋看着刘彦宗那布满河泥的靴子，眉头微皱，面色凝重地说道：“是只有北段枯水，还是整个护城河都干涸了？” “只有北段，要是都干了，我看城中‘天罚’的谣言就要四起了。”刘彦宗已经在做最坏的打算了。 “如果只是北段干涸，这是好事，趁现正正好将泄入城中的口子堵上，然后再将莲花河的入水口以及与东西两段护城河道关联的地方疏通开便是。”顾仲勋说道。 看着顾仲勋沉重冷静，运筹帷幄的样子，刘彦宗心中大定，也对，没准儿还是有高人发现城中被泄了河水，及时堵上的口子也不一定。 “城内的水涝还要些时日才能退去，而且泄入城中的水带了大量泥沙，怕是城中的饮用水被污染，这点也还请留守早做准备。”顾仲勋提醒着。 已经从慌乱中醒过神来的刘彦宗颔首，道：“顾司承所言极是。发生泄洪之事时，我就已经下令封闭了所有与护城河相通的井口和水源，并派兵严加看守。同时，我也调集了人手在城内巡逻，防止有人趁机作乱。” 确定了工作，便不必再留在河边，刘彦宗与顾仲勋道别后，飞身上马，却眼睁睁地看着一坨河泥从他的靴底甩到了顾仲勋的马车厢上。 众人…… 刘彦宗老脸一红，抱拳道：“这河床上河泥太厚，还望顾司承海涵。” 顾仲勋淡淡一笑：“无妨，这几日燕京城诸事繁杂，发生的又都是水火大患，还望刘留守保重身体，且要注意安全。就如方才那般亲自踏上河床之事就不要再做了，万一上方泄水下来，根本逃之不及。” 刘彦宗心头一颤，方红了的脸霎时惨白，这已经是顾仲勋第二次提醒他要注意安全了，这应是顾仲勋出自间谍对危险感知的本能吧？他可不想做第二个方耀师。 于是连连点头：“多谢仲勋提醒，为兄记住了。” 待刘彦宗打马离开，顾仲勋也上了马车回城。 从城北回安城司，必经显忠坊，而快近坊门时，马车慢了下来，顾仲勋心有灵犀地挑开车帘，便见戴着帷帽的苏宓聘婷走来，手里拎了个食盒，见着他的马车过来，远远地便站定了。 路上可谓是空无一人，她这样出来倒是安全。顾仲勋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轻咳一声，让梭罕将马车停下。 梭罕比顾仲勋还要早看到苏宓，自然就降了速度。快到苏宓身边，就勒停了马车，并挑起车帘后就跳下车辕，站到了黑罕的枣红马旁。 苏宓福了福身，便走过来，将食盒放入车内，低声说道：“娘让我给你送午食来，你记得用。” 虽然透过帷帽看不清苏宓的脸，但顾仲勋的内心就似被一群猫抓过一样，痒痒的。他扩大了笑容颔首：“我记得了，娘子。” 苏宓下巴微扬，转身离开，顾仲勋就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进了坊门方说：“走吧。” 梭罕和黑罕对视一眼，咧着嘴一笑，便跳上车辕，放下车帘，继续赶路。 而顾仲勋自然之道，苏宓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给他送饭，于是打开食盒查看，果然在碟子下面看到一张别致的字条。 轻轻展开字条——荷包中的字条是向穆国池报白羽平安的，可让他看。 看后，顾仲勋将字条放进嘴里嚼了，这米油膜加上黑芝麻真香！ 回到安城司，先用过午食，顾仲勋便命人将穆国池带到堂上。 才羁押三日的穆国池，形容憔悴，眼窝深陷，两鬓竟有些染霜，似乎已到了心理承受能力的极限了。 顾仲勋便不多言，命梭罕将荷包递给他。 穆国池看到荷包的瞬间，眼中精光一现，连忙伸手接过，荷包是翠虬色丝绸质地，用吉金色丝线绣的吉祥云纹。 昨日，梭罕捡到后便问过皇子寨府羁押的一众北狩宫人，她们说这荷包是宫女们统一配发的制式。 所以，在看到穆国池一见荷包就有情绪外泄的样子，那这荷包的样式应是事先约好的，可是苏宓昨日见到荷包却没有任何反应的。要么是大昭密谍组织机构严谨，每条线有单独的信号，要么就是猜测的那样，主事人换人了。 在顾仲勋看来，第二种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当然，大昭的密谍和察子们的办事能力一直不容小觑。大遥的密谍们举步维艰，勉强称得上棋逢对手，但经常还是看着对手棋高一着而兴叹。 穆国池已将荷包打开，手有些哆嗦地将里面的布条展开，布条上图案美妙，符号灵巧，只有寥寥几个，是白羽平安的消息。他暗自松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释然。 心底也是一阵翻搅，接下来的计划才是艰难的、九死一生的，穆国池闭上双眸，眼前却不是漆黑，因为有微光，这微光是希望，亦是白羽给他的勇气和未来。 他心下安定，却佝偻了身体，双手紧握，指节发白，最终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灵魂和生机，悲痛如黑夜般笼罩着他。他的肩膀颤抖着，无声的泪水滑落。 穆国池展现出来的那份压抑的悲痛，如同尖锐的刀片，割破了在场众人坚硬的外壳，大家都感受到了他诛心的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