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的看到他的痛苦，也清楚他的痛苦，深陷的人永远比没陷入泥淖的人更多了一份无法言喻的哀伤。 “嗯。”陌生女子丝毫不懂客气为何物，迳自拿了他的啤酒痛饮。</p>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来这里？”楚朝阳忍不住询问。</p>
“我？我只是一个生了病，于是到处流浪的人，你可以叫我小渔，我住北极海。”她微笑的说，晶亮的眸子盯著他，说著摆明了就是捏造的话。</p>
“喔，一条住北极海的鱼游到了高雄？”楚朝阳轻笑，“游得真远。”</p>
他无意追问这个奇怪少女的背景，每个人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既然她不想说，必定有她的道理，又何必执意要知道呢？</p>
“是很远。”她又灌了一口啤酒，“对了，说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吧。”</p>
她这么一问，他原本已经放松的脸部线条，又阴郁了起来。</p>
“没什么好讲的。”他像是逃避她眼神似的喝了口酒。</p>
“说说看嘛，也许我能帮你出点意见。”她笑道，好像帮别人出主意对她而言是家常便饭。</p>
不擅拒绝的楚朝阳抿了抿唇，“我和她是同事，从第一眼见她就对她有好感，后来，我慢慢的爱上她，我的个性不擅掩饰，她知道我爱她，所有的人都知道，后来因为一次机会，我们做爱了。我不否认是因为我的私心作祟，我应该拒绝她，但是我不想，因为我爱她，对她有欲望，也希望因此让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可是……”</p>
见他突然住口不说，她跟著停下喝酒的动作，抬起头看著他，“事情反而发展到让你意想不到的地步？”</p>
“嗯，她说她只喜欢我的身体。”楚朝阳脸色赧红，头一次跟陌生人，而且还是个女人谈这种话题。</p>
“哈哈哈！那不错啊，至少她不是拒绝你的全部。”小渔毫不留情的放声大笑。</p>
“但是她拒绝我的心。”他转头看著她，让她看到他眼底的悲伤。“她说，她不知道有没有爱我，或是有没有爱任何人，我说要等她，但她总是在我面前故意对别的男人撒娇，让我很痛苦，就算我知道她不爱他们，但是我就是会嫉妒。”</p>
“看来你真的很爱她。”</p>
“可是她无法体会我的感受，因为她从来没爱过任何人，她也不爱我，她说世界上的爱情早就变成幻影，肉体、金钱都能堆砌成爱情。她笑我太梦幻，对爱情和人性存著莫名的期待，却看不清爱情真实的模样。”楚朝阳忿忿的灌了口酒，“我不懂她的理论，爱情就是爱情，就是真心的付出，为什么还有分别？”</p>
小渔看著他，“我想我懂她的意思，也许她只是害怕付出，因为看尽了现代人的速食爱情，让她弄不清楚究竟怎么样才叫‘真正的爱’，所以她才会说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谁吧。”</p>
“我都表现出来了啊。”楚朝阳有点激动的大吼，像是困在笼中的兽。“嫉妒、担心、还有更多更多的情绪，我都表现出来让她看见了，她为什么还不能体会？”</p>
“说不定正是因为你完完全全表现出来，你急于让她知道你有多爱她，所以她眼中看不到你原来值得她爱的特质，因为你就像困兽一样，不停的逼她看爱一个人的痛苦和执著，她看不见真正值得爱的你，这要她怎么爱你？”她冷声反问。</p>
楚朝阳似乎看见管萦萦正透过这个陌生女子在诘问他。</p>
“我……”他眉头紧锁，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般。</p>
“你只是太急了。”小渔又绽出开朗的笑靥，拍拍他的背，“别急，你不妨换个方法试试，说不定有令人料想不到的收获。”</p>
“真的吗？”</p>
她说的也满有道理的，与其让自己陷入无限的痛苦，又不能收得成效，倒不如换个心情重新出发。</p>
“试试嘛。来，我教你一招，肯定能让心情好一点。”小渔把他手里的啤酒罐夺下，拉著他的手就往海里走。</p>
“喂，你在干嘛？我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鱼，不会游泳的。”楚朝阳半推半就的被她拖著走。</p>
“跟我来就对了。”</p>
她把他拉到海边，只要再走一步，他们就一脚踩进海水里了。</p>
“脱鞋。”她边说边脱掉自己的鞋袜。</p>
他皱眉，“为什么要脱鞋？”</p>
“拜托，你有点失恋的样子好不好？”小渔没好气的瞥他一眼，“你不知道失恋就是要干点疯狂的事才叫失恋吗？”</p>
“是吗？”他以为自己从台北大老远开车下来只为了看海，就已经够疯狂了。</p>
“当然。现在，请你快脱鞋！”小渔那副样子，好像他再不动作她就要动手帮他脱了。</p>
楚朝阳耸耸肩，从善如流的把鞋袜脱掉。</p>
“这样才对，失恋的人要做的两件事就是大哭一场和疯狂的玩乐。”她大笑，毫无男女之别的拉起他的手，拔腿奔向大海。</p>
“你失恋的时候有做到吗？”他任由她拉著，跟随她的脚步走进海里。</p>
“今天的主角可不是我，别谈我的事。”她勉强的扯扯唇角，“好，坐下！”</p>
“坐、坐下？！”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著眼前这个女人。</p>
坐下去铁定会全身湿透，更何况，现在已经接近傍晚了，高雄虽然比台北温暖，但现在也渐渐有冷意了，而且他还得回台北，穿著一身湿衣服很难过耶。</p>
“对啊，坐下。”小渔一脸认真的点点头，再重复一次她的要求，“坐下去啊。”</p>
楚朝阳为难的看著她，“呃……可不可以不要坐，干脆我请你大吃一顿？这应该也够疯狂了吧？请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人吃晚餐耶！”</p>
“这哪算疯狂，快坐下就对了。”小渔不理他，一屁股就坐进海里。</p>
“你快起来！”</p>
她才不理他，任由海浪一波又一波的打在身上，突然一阵大浪袭向她，让她几乎坐不住的往后倒去。</p>
“哈哈──快坐下来，很好玩的！”小渔像个疯子似的招呼他。</p>
楚朝阳很犹豫，还很担心她的安危。</p>
“你下不下来？”她圆圆的眼睛转啊转的，似乎在动什么歪脑筋。</p>
“呃……”</p>
“真的不下来？”她开始挣扎著要爬起来。</p>
“你看吧，就说不要这样玩，爬不起来了吧？”楚朝阳像个哥哥似的教训她，同时伸手拉她起身。</p>
他没想到的是，两人的手一握在一起，一股意料之外的力道将他一把拉向下方。</p>
“你！”</p>
他来不及防范，硬生生被她拉进海里，如她所愿，他成了一只道地的落汤鸡，才刚下海就被浪花打了满脸的湿。</p>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得意的大笑，嘲笑他落水姿势不佳。</p>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楚朝阳抹抹脸，一脸无奈的学她任由海浪扑打。</p>
“你不生气啊？”</p>
“生气有什么用，都被你拉下来了也没办法，反正湿都湿了，就不要想那么多了。”</p>
楚朝阳承接一波又一波的浪花，“哈哈，也满好玩的嘛。”</p>
“当然好玩啰！”小渔顽皮的把海水泼向他。</p>
“唔！”他被溅得满脸，一面用袖子捂住脸抵挡她的攻击，一面用另一只手把水泼往她的方向。</p>
夕阳渐渐替换成月光，天色越来越暗，楚朝阳可不像身边那个小女生，玩起来就疯狂到不管时间多晚。</p>
“该走了。”他以手指爬爬凌乱而湿透的头发。</p>
“是啊，该走了。”小渔咧嘴而笑，“我该流浪到下一个地方了。”</p>
“我请你吃饭，然后交换电话，你到台北的时候可以来找我玩。”楚朝阳边笑边整理衣眼，“不过你真疯狂，我看，等你到了台北，我八成会像个老头子似的被你拖著跑。”</p>
她眨眨眼，“你本来就是老头子。”</p>
“我今年才二十五岁，怎么会是老头子！”楚朝阳抗议道，“快，大哥哥让你揩油，想吃什么尽管点，就当作是我们认识的见面礼吧。”</p>
“不行。”她一脸严正的拒绝。</p>
“为什么不行？”他笑著走上岸，“都敢开我的啤酒偷喝了，还客气什么？”</p>
“不行。”</p>
楚朝阳转头，发现她还站在海里。“为什么？小渔，用不著跟我客气啊。”</p>
他这才想到他还没介绍自己的名字。“对了，我忘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楚──”</p>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急急打断。“不要！”</p>
他莫名其妙的看著她，对她的态度感到好奇。</p>
“不要说你的名字，也不要联络，我们就当今晚是一场梦，我们是彼此梦里的一个回忆、一个旅途上的景点，但没有旧地重游的必要，偶尔你想到有我这么一个没人知道的朋友，偶尔我也会想念你，这样就好。”</p>
“这样的逻辑真怪，多交点朋友不好吗？”他不太能理解她这样的说法。“你对每个朋友都一样吗？”</p>
“算是吧。”她微微一笑，“哪天我们有缘的话，自然会在路上不期而遇。”</p>
“到时也许你会从我身边擦身而遇。”楚朝阳不像她，他不喜欢这样的交友方式，这样的朋友看来太感伤。</p>
“有可能，不过如果你那时候还是很难过，我就会停下脚步，当你一天的朋友。”小渔走到他面前，“我是流浪的旅人，不能停的。”</p>
“好吧，我尊重你。”楚朝阳从皱巴巴的西装外套里拿出皮夹，掏出一张名片，“我把名片给你，当你需要我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如果不需要，就别看里面的内容。”</p>
小渔有点迟疑的看著他，他干脆抓过她的手将名片塞进她的手心里。</p>
“你有你的坚持，我对朋友也同样有我的坚持。”楚朝阳给了她一个拥抱。“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困难，我都很乐意帮你，就像今天你对我做的一样。”</p>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头，“希望你能幸福，不要再来这里泡水了。”</p>
“嗯。”楚朝阳放开她，转身背对她。“好吧，趁我还没反悔前快走吧，虽然我真的觉得这种交友方式很烂，不过你还是快走吧。”</p>
他看向皎洁的月光，感觉陪了他一下午的存在感，像轻风一样吹散，他有点失落，在心里默默祝福著这个刚认识就得分开的朋友，希望她的下一段旅程也很平安、快乐。</p>
而他，得结束这个疯狂的一天，回到台北，重新开始他的生活。</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