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龙探案卷一 之 三点的谜案 现场 她的身材高挑,略显瘦削,脸色极其苍白,她的头发几乎是铜色的,浓密闪亮,垂在肩膀上。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忧郁温柔的神情,同时又有一种坚定的气质。杰克注意到,她的眼睛宽大,深邃,棕色。 迪克选的真是个好姑娘,可惜发生了这起谋杀案,不然即使她穿件朴素的灰色套装配白衬衫,就很上镜。 她正努力地对迪克微笑。“我没有做那事。” “现在!”弗莱克先生温和地责备道。 “但我没有做那事。我醒来然后……”她皱起眉头,用手擦了擦眼睛。 “现在先别说话,”迪克劝告她。 别说话了,杰克心想,因为每次你一开口,海姆·门德尔就会让你陷入困境。 “你不相信我,”她呆滞地说,“没人相信我。” 杰克差点脱口而出:“我相信你。”说来也奇怪,他确实相信她,而且,他甚至还没听过她亲口讲述的故事。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困扰着他却又无法解释的直觉。你在乐团圈子会遇到太多女孩,以至于你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是好的。 显然,这个女孩就是好的那个。而好女孩是不会到处杀人的。但这不是原因,还有一种更强烈的东西,那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也无法用逻辑说明的东西。 他知道,这个削瘦的红发女孩,在她那不可思议的故事里说的都是真话,一切就是像她说的那样发生。贾斯珀·弗莱克、海姆·门德尔和安迪·阿赫恩的逻辑是错误的。 “没有人相信我,”她再次说道,她的声音平淡而疲惫。 迪克笨拙的试图安慰她。 在杰克看来,现在并不是给予安慰的时候。那个女孩并不是在寻求安慰,在她的脸上你不会看到泪水,她早就学会了如何抑制情感,是以一种艰难的方式学会的,虽然她处于困境中,但她是这个房间里最冷静的人。现在他们要把她带到监狱,以谋杀罪指控她,甚至可能判她有罪,根据现有的证据,很可能就是如此。但她并没有杀害亚历克斯·英格哈特,她自己知道这一点。 杰克知道,她此刻就站在那里,内心深处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冰块,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而她却表现得像是要去出门购物一样镇定。 迪克认为她是凶手,杰克看得出来他有这样的想法。虽然他不想相信这一点,他在努力反抗这种想法,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这一点,他无法控制自己。 海姆·门德尔认为是这样,贾斯珀·弗莱克也认为是这样,来自警长办公室的安迪·阿赫恩,阿尔·赫德伯格都认为是这样。 他们都认为她就是凶手,是的,甚至连她自己的哥哥格伦·英格哈特也这么认为。 只有他,杰克·贾斯特,知道她不是凶手,知道这根本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他清了清嗓子,提出要求。“有没有人介意我四处看看?” “去吧,”海姆·门德尔心不在焉地说。 安迪·阿赫恩对他笑了笑。“我亲自带你参观一下。” 他们走进昏暗丑陋的大厅,沿着宽大的楼梯上去。 “这些英格哈特是谁?”杰克问。 安迪似乎有些惊讶。“他们是枫树公园的老家族了,非常高傲。乔治·英格哈特建造了这座房子,大概是六十年或七十年前吧。老太太一辈子都住在这里。如果上帝创造过一个难缠的老太婆,那就是她了。” 他在一扇紧闭的门前停了下来,门口站着一名无所事事的警察。“这就是案发现场。想进去看看吗?” “当然,”杰克平静地说。 另一个显得无所事事的警察在房间里,亚历克斯·英格哈特的尸体仍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 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但显得异常拥挤。壁纸上黄色的大花朵相互追逐,墙面上挂满了画,各种画:油画、版画、石版画。但没有照片。杰克在猜想为什么。 尽管房间很大,但所有的家具看起来更大。一张亮棕木制成的大床、巨大的椅子、厚重的桌子,对于已故的亚历克斯·英格哈特来说,这一切肯定都太大了。 “在我们移动她之前,还得给她拍更多的照片,”安迪解释说,接着补充道,“她还没有完全解冻,今天早上我们到这里时,她就已经冻上了。” 杰克看着那具枯萎的身体,它仍然坐在那里,身体萎缩、面色苍白,穿着一件僵硬的淡紫罗兰色丝绸衣服,坐在椅子上。瘦弱的手指上戴着许多闪闪发光的戒指。淡紫罗兰色的丝绸上有三道口子。 “她没怎么流血,”安迪简短地说道。 杰克仔细地看着留在那里的那把刀,摄影师正在给刀拍摄,刀上的手柄是精致的佛罗伦萨式样。 “这把刀是哪儿来的?” “这是老太太的裁纸刀,”安迪告诉他。他指着其中一个伤口。“赫德伯格说这就是致命的一击。另外两下是在之后造成的。她死得很快,没有挣扎。也许她当时正在睡觉。或者她认识凶手,并没有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她当然不会想到自己的侄女会进来杀了她。”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还在《检察官报》工作吗?” 杰克摇了摇头。“我现在为楼下那个人工作,迪克·戴顿,公关经理。” “这样啊!”安迪发出了同情的口哨声。“他真是倒霉。她长得也很漂亮。”他咳嗽了一声。“不过,我想,你在报社应该还有一些朋友吧——” “我会告诉他们,你正在竞选下一任警长,让他们给你点面子,”杰克承诺道。 “你怎么知道?”阿赫恩真的感到很惊讶。 杰克不屑于回答。 他从亚历克斯·英格哈特那干瘪的身体上没找得到任何线索。他也无法从这个阴郁的过度装饰的房间里找到任何启示。 老太太一直坐在窗边,某个她认识的人走进了房间,用她自己的佛罗伦萨式裁纸刀刺了她三下,然后打开窗户离开了。这一切发生在三点钟,后来一个红发女孩走进了房间,发现老太太死了,就昏倒了在她的脚边。 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但他怎么证明事情就是这样发生的呢? 他走到窗边,窗户现在已经关上了,他向窗外望去。他可以看到远处灰色的湖面,湖面阴沉沉的,布满了漂浮的脏冰块。再远是一大片雪地和一大片黑暗的树丛。他想,如果再有几只乌鸦在头顶盘旋,那画面就更完美了。 今天本该是迪克和霍莉开始他们的蜜月旅行。一场私奔,乐队指挥和富家千金,背景是愤怒的姨妈,多么美丽的故事。第二版上的大幅照片。 好吧,照片确实会有,而且会有很多,但它们讲述的是另一个故事。 杰克转过身,看向房间里的时钟——亚历克斯·英格哈特的法国小钟,它的玻璃钟罩闪闪发光,时针和分针停下的位置正好是三点钟。这让他想起了什么。 “关于她的闹钟有什么发现么?” “见鬼,”安迪·阿赫恩烦恼地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闹钟。我们今天早上检查了所有地方,就差把地板掀起来了。不,那个女孩要么是在撒谎,要么就是疯了。” “真想知道它们被藏在哪里了,”杰克心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完全相信了霍莉的说法。 “听着,”他突然对安迪·阿赫恩说,“或许我不是该问的人,但人们不是通常都会在东西上留下指纹吗?” “只有刀上有她的指纹,”安迪恼火地说,“其他地方都没有。你以为我们一早上都在干嘛?” “我还能再问几个问题么?”杰克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说她在晕倒之前试图拔出刀子,”阿赫恩轻蔑地补充道,“但只有这些指纹。” “钟上没有吗?” “钟上、窗框上、还有任何地方都没有,如果你能想到我们还有哪些地方没有检查,我就请你喝上一杯,记我的账上。她一定是把除了刀子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擦干净了。” “她有这么冷静么,能够把刀子之外的所有东西上的指纹都擦掉,却紧张得晕倒,”杰克不解地说。“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顺便把刀上的指纹也擦掉呢?” “我怎么知道一个女孩会做什么?”安迪抗议道。 杰克深深地叹了口气。“那扇窗户,可能是有人为了进出而打开的。” 安迪·阿赫恩点了点头。“我们也想到这一点了。但我们还没有想到有谁想要进来或者出去。” “窗户下面有脚印吗?” 安迪咧嘴笑了。“你自己看看。” 杰克看了看。窗户下面的地面上覆盖着一片完整的没有任何痕迹的雪地。 “脚印!”安迪·阿赫恩说,“脚印?从昨晚午夜开始下雪,一直下到今天早上六七点钟!” 杰克想给安迪·阿赫恩起个不礼貌的名字,但想到已故的亚历克斯·英格哈特,在她面前做这样的事会很不敬,于是决定等将来再说。他绝望地环视了一下房间,这里没有任何线索,什么都没有。 “我们下楼吧,”他疲惫地说。 一个黑发男孩正在大厅里等着他。 “你是戴顿的经纪人,是吗?” 杰克点了点头。 男孩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必须做点什么,但我不知道做什么,这种时候能做什么呢?已经有一个律师在处理遗产了,但我想他应该没有处理谋杀案的经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我必须让霍莉摆脱这一切。即使真的是她做的,我也必须让霍莉摆脱这一切。” 杰克同情地看着他。“需要我帮忙吗?” “但是你能做什么?谁又能做什么呢?” “我会给她找一个律师,”杰克告诉他,“一个即使她在一个孤儿院犯过大规模谋杀,有十七名警察作证的情况下也能帮她摆脱的律师。” 格伦·英格哈特感激地看着他,擦了擦他苍白的额头。“这种事情通常发生在别人身上,你每天都能在报纸上读到这样的新闻。但当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家人身上——你知道我的意思。” “当然,”杰克显得有些尴尬。 格伦犹豫了一会儿,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就慢慢地离开了。 一个面容苍白、像兔子一样的小个子男人突然出现在大厅,盯着杰克看了一会儿,又迅速躲回了门后,短暂地消失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犹犹豫豫地重新出现在大厅。 他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一双受惊的蓝色眼睛和鼠灰色的头发。 杰克心想,他看起来就像是刚刚被人大喊了一声“哇!”一样。 “您有什么吩咐,先生?” 杰克点了点头。“您一定是帕金斯吧。” 那人点了点头。“是的,先生。” “我是杰克·贾斯特。我为英格哈特小姐的丈夫工作。我想找个电话。” 帕金斯似乎放松了一点。“是的,先生。您得下楼去,先生。这栋房子里只有一个电话,在厨房旁边的走廊里。” 杰克跟着他下楼,心里纳闷为什么这个像个小旅馆一样大的房子里只有一个电话。他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叫约翰·马龙的人,说了几句。然后想了想,目前他和任何人能做的也就这些了。 当他开始返回书房时,他一眼看到了那个高挑、棱角分明的女人,就是她让他们进屋的。他断定,她就是内莉·帕金斯。 他还断定,她有些地方非常不对劲。 帕金斯,一个天性胆小的人,此刻显得既吃惊又焦虑,这很正常。但内莉·帕金斯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表情,像木头一样,而她眼神里却是纯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