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史进、穆弘扮作客商首先下山。次后是鲁智深、武松。这二人平日就是和尚和行者穿着,不用装扮。再后朱仝、刘唐,也扮做客商去了。除了鲁武二人,其余四人都是跨着腰刀,提着朴刀,藏着暗器。最后下山的是宋江等人:他和柴进扮作奉命外出察访的闲凉官,戴宗扮个承局,李逵、燕青自然是伴。其余众头领都到金沙滩饯行。 吴用虽然内心里巴不得这一行人出点什么事,但嘴上还是要再三吩咐几句。他正色对李逵道:“你这黑厮,平日下山的时候,从来没有不随意惹事的。这次和首领去的是汴京,和往常州县不一样,一路上千万不要吃酒,小心在意,不能由着往常性子。若是和别人有了冲撞,只怕弟兄们再也见不到了。” 李逵咧着大嘴,信誓旦旦道:“军师只管把心放在肚子,不,放到肠子里!这一次我肯定不惹事。万一惹了,叫恶鬼把我抓了当下酒菜。” 吴用泛起一阵恶心,不由皱眉:“无需废话。你只管依着军令,用得你时,也不要惜力。” 宋江等人和送行的诸位首领相别了上路,抹济州,经滕州,取单州,上曹州,在东京万寿门外,寻一个客店安歇下。 当日住下之后,宋江唤来柴进,商议道:“虽说安神医把我脸上刺的字消磨去了,可留下的疤痕位置不好,只怕有心人发觉。这城里盘查松紧不知,如何入城?” 柴进笑道:“首领无需忧虑,今日天晚,待明日我先和燕青入城中去探听一遭,看看情势如何。首领只管在此相候。” 宋江道:“最好。只是这次打听消息,你往日那些门路不要用了,以免被他们认出来,万一出上什么事就会异常麻烦。” 柴进道:“首领说的是。御街多有大内班直出入,那些人消息最是灵通,我只去寻他们。” “梁山泊的手段也用不得了。”宋江嘱咐道。 柴进笑道:“首领叫我一同下山时,我便知道用意了。放心,自古财帛动人心,不怕他们嘴严实。” 第二日,柴进头上戴了新鲜头巾,脚下换了干净鞋袜,身上穿了整整齐齐的衣服,收拾出堂堂仪表。燕青那里也打扮的不俗。 两个人离了客店,看城外人家,只见家家热闹,户户喧哗,好一派太平风景。汴京承平日久,进城门时,也没人阻拦。再看城里,果然是四百座军州辐辏的好去处。 在那时人看来,尽管国家多事,但汴京城里却是日夜繁华。一来是因为在位的徽宗皇帝是个风流天子,只管变着法取乐,二来在朝的权臣蔡京、童贯、高俅等人,没有一个不是自私自利,贪图快活的人。这便是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 柴进和燕青二人行到御街上,转到东华门外,见往来锦衣花帽之人,纷纷济济,熙熙攘攘,各有光鲜服色,都在茶坊酒肆中闲坐。 柴进引着燕青,上了一个小小酒楼,临御街占个雅阁。柴进凭栏望御街上,看到许多班直人等出入皇城,帽子上各带一朵翠叶花。 柴进叫燕青过来,附耳低言道:“你和我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燕青是个点头就能会意的人,无需细问,立刻下了楼。出得店门,等了片刻,见一个老成些的班直官从大内走出来。那班直走动悠闲,不像是个有急事的;再看身上,那班直观衣服颜色暗淡,脸上瘦削,不像是个囊中宽裕的;再看行动,那人举止缓慢,目光虚浮,不像是个得志的。燕青心道:“让你今天遇到我,不知是你的造化,还是你的劫数。” 燕青上前行个礼,问道:“敢问尊上是不是张观察?”原来那时世上姓张姓王姓李最多,燕青才如此问。 那人停下脚步,见燕青面生,迟疑道:“我姓王。足下何人,你我相识吗?” 燕青说道:“小可的主人和王观察是故交,让我来请。一时嘴瓢,说得差了,还请观察恕罪。” 那王观察并不起疑,只问道:“你家主人现在哪里?” “就在楼上坐,请随我来。” 王观察跟着燕青来到楼上,燕青揭起帘子,对柴进道:“请到王观察了。”燕青接了王观察手中的仪仗器物,柴进连忙起身请入雅阁。 各施礼罢,王观察看了柴进半晌,却不认得,说道:“恕在下眼拙,忘了足下,不知高姓大名?” 柴进笑道:“小弟和足下是童稚之交,多年未见,兄长想想看。” 燕青便叫酒保安排肴馔果品,亲自斟酒,殷勤相劝,小意奉承。 酒至半酣,柴进问道:“我近日要去山东做生意,家里担心地面不靖,不想让我去。听人说,高俅那里要招降梁山泊,兄长人缘面广,有听到什么内情么?” 那王观察并无防备,说道:“这事你问我是问着了。我有个仁兄在政事堂当值,是有此事,只因梁山泊打了兖州府,蔡京面上不好看,搁置下来。” 原来方腊那时已占了润州,童贯大军怯战,不敢过江,只在江北扬州那里隔着大江虚张声势。方腊因缺少战船,只能派些小船时不时过江骚扰,主力趁机席卷江南。童贯坐拥大军不敢出击,便抓些流民难民冒功,请粮请饷。童贯也不是全无作为,他直接罢了花石纲,稍微挽回些民心,也让方腊攻势没那么顺畅。皇帝那里不明就里,大加封赏。童贯风头因此一时无二。 高俅便趁机去走童贯的门路,将宋江所赠千两黄金尽数送他,由童贯转奏招安一事。然则因兖州之故,蔡京横加阻挠,招安一事就此搁置。不过赵官家看高俅如此尽心,念及往日潜邸时的旧事,仍将他官复太尉。 柴进听了,心里不由笑道:“宋公明打的如意算盘,除了花钱帮高俅做官,屁也没吃上一个热的。这么些年能让他吃这么大亏的,高俅这厮竟然是头一个!” 打探消息已毕,柴进心情放松下来,只一边说些闲话,一边劝那王观察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