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盖带了众首领已得了消息,在那等候多时。 待接宋江到聚义厅上,晁盖说道:“天生公道!自从上次贤弟救我等性命,无日不想回报。前者又引荐诸位豪杰上山,更是报恩无门。” 宋江答道:“我自从别后逃在江湖上,去了年半。本想上山探望兄长,只是不巧山下村店里遇得石勇,带来家书,只说父亲弃世。不想却是父亲恐宋江随众好汉入伙,因此诈写书来骗我回家。虽然吃了官司,但多得众人维护,不曾被重打。如今刺配到江州,那里虽然有些远,亦是一个富足的好去处。刚才哥哥传唤,宋江不敢不到。眼下已见了哥哥尊颜,不敢久留,只此告辞。” 晁盖把宋江按在一把交椅上,道:“不用如此着忙!且请坐下歇歇脚。” 宋江叫那两个公人只在自己交椅后坐,与他寸步不离。 晁盖叫众头领都来参拜宋江,分左右两行坐下。有小头目在一边斟酒,晁盖先敬,而后吴用、林冲、云天彪起,至石勇、花雕、白胜,都来敬酒。酒过数巡,宋江起身相谢道:“弟兄们相爱之情,宋江无以为报。只是宋江是个有罪的囚人,不敢久留,这就告辞。” 晁盖道:“贤弟怎么这么见外!这里谁不是有罪的人?这两个公人不坏他们性命便是。我多给他们些金银,打发他们回去,只说梁山泊强抢了你去,张叔夜那里必然不会怪罪。只请贤弟就此在山上歇马如何?” 若是没有见过张叔夜,宋江说不定就留在梁山泊了。然而那时宋江一心要往江州去,上山路上便已想好了借口。当时他搬出老父宋太公做挡箭牌道:“哥哥这话不要再提。不瞒哥哥说,若是宋江只有一个人,天下何处去不得?只是家中尚有老父在堂,宋江不曾孝顺一日,如何敢违了他的教诲,连累了他?前者一时兴起,与众位来相投,天幸让石勇在村店里撞见,指引回家。老父情愿让我吃了官司,千叮万嘱,教我休为一时快乐,苦害家中,免累老父怆惶惊恐。孝顺孝顺,若是只孝不顺,便是上逆天理,下违父教。今日若不放宋江下山,不如给我来个痛快。” 宋江说罢,泪如雨下,拜倒在地。 晁盖急忙扶起宋江,道:“贤弟如果坚持不留,我也不强求。如今有官如盗,贤弟为何非要去江州碰晦气?” 花荣、秦明等人道:“既是哥哥执意欲往江州,今日且请宽心住一日,明日早起下山。” 宋江便吃了一日酒,当晚住了一夜。他不肯去枷,只和两个公人在一处同起同卧。 次日早起来,晁盖又挽留宋江,见宋江还是执意要下山,只得安排筵宴送行。 席间晁盖对吴用说道:“军师,听说你有个旧相识,现在江州充做两院押牢节级,姓戴,名宗,外号神行太保的。不如修下一封书给公明贤弟带去,到那里可做个相识。” 戴宗这个话头,是昨晚吴用悄悄给晁盖提起,想让戴宗在牢里随便做些睡土布袋之类的手脚害死宋江,然而晁盖只是不肯。眼下晁盖当众提起戴宗来,却是要他照顾宋江。吴用无法,只得捏着鼻子写了一封信,让宋江收了。 晁盖取出一盘金银,送与宋江;又给了两个公人二十两银子,就山上与宋江作别。 晁盖抱拳道:“此去不知下次何时见面,贤弟一路与道同在。” 众首领一齐抱拳道:“与道同在。” 宋江抱拳回礼:“与道同在!” 花荣送宋江过了水泊,吴用相跟着一直送到大路二十里外,不给二人私下说话机会。宋江心中不管如何暗骂,都是无计可施。 只说宋江和张千、李万两个防送公人上路奔江州来,那两个公人见了山寨里众头领一个个都拜宋江,又得了若干银两,一路上只是小心伏侍。三个人在路上行了半个月,空气渐润,天气渐暖,已入江南地界。 江南春来的早,仿佛有春风点染,满山满谷的油菜田,开得万花攒动。此时站在高岗,俯瞰那山坡上、山谷里,随处可见的明黄的色块、线条,在眼前蜿蜒起伏、挟风持云。 宋江一路行来,心情也松快了许多。 这日来到一座高岭下,两个公人说道:“好了!前面就是揭阳岭。过了揭阳岭,便是浔阳江,再往江州去就得走水路,没多远了。” 宋江道:“今日暖和,我们趁早走过岭去,再寻客店。” 公人道:“押司说得是。”三个人疾步赶着奔过岭来。 行了半日,翻过高岭,只见岭脚边有几间草房,背靠着颠崖,门旁横七竖八长着几棵怪树,怪树上开着红晕晕的花。树荫之下,挑出一个酒旗儿来。 宋江见了,与公人道:“这岭上竟然有个酒店,我们肚里正饥渴,且买碗酒吃再走。” 三个人进到酒店里,却不见一个人出来招呼。 宋江叫道:“有人没?店主人可在?” 只听得里面应道:“有人!有人!来了!来了!”从侧首屋下,走出一个大汉来,生的赤色虬须,红丝圆眼。 那大汉就是店主人,他拿着一条布手巾,看着宋江三个人行礼道:“客官,打多少酒?” 宋江道:“我们走得肚饥,你这里有什么酒和什么肉卖?” 店主人道:“我这山野粗店,只有熟牛肉和浑白酒。” 宋江道:“那你先切二斤熟牛肉,再打一角酒来慢慢吃。” 店主人道:“客人休怪,我这里岭上卖酒,都得先交了钱,方才吃酒。” 宋江与两个公人道:“这店先给钱再吃酒,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也喜欢,不怕被人讹诈了去。” 宋江打开包裹,取出些碎银子。那人立在侧边,接了银子,见宋江包裹沉重,心内添了三分厌恶。他接了宋江的银子,便去里面舀一桶酒,切一盘牛肉出来,随后放下三只大碗,三双筷子,立在一边不停筛酒。 正是饥渴之中,酒肉到口,如何不吃?三人各吃了几碗下去,只见两个公人瞪了双眼,口角边流下涎水来,你揪我扯,往后便倒。 宋江跳起来道:“你两个怎么只吃了这么少就醉了?”宋江要去扶二人,不觉自己头晕眼花,倒在地上,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