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9

“我——”哲凡皱眉，“你该知道我的脾气！” “我知道，我同时也知道浣思的倔强、固执不输于你，她却在最后关头同意开刀，哲凡，你要倔强到几时？你非要拖到无可救药吗？”</p>

“生命对她还有意义，她自然同意开刀，我——不同！”哲风站起来了。“你再劝我，我只有离开。”</p>

“你请便！”沛文胸有成竹地一笑，“你可以随时离开，只要你狠得下心！”</p>

“曾沛文，你——专和我过不去吗？”哲凡叫起采。</p>

“刘哲凡，如果要打架才能使你清醒，我愿意奉陪！”沛文毫不退步。他们是老同学、老朋友，互相熟知对方的个性，沛文不能任哲凡这样下去。</p>

“你说什么都没有用！”哲凡固执得像条牛。“我决定了的事，绝不更改！”</p>

“你真残忍！”沛文盯着他，冷静而有力地说，“你可是想用生命来令浣思痛苦、后悔一辈子？”</p>

哲凡一震、脸上泛起怪异的红晕，口罩掩不到的地方还看见他脸上的肌肉抽搐，是沛文讲中了他的心事？他可是以生命来令浣思痛苦和后悔一辈子？</p>

“哲凡，你若爱她，怎能这样对她？”沛文叹息，“何况浣思——哎！或者你自己慢慢会发现、会知道。”</p>

“你别信口开河胡扯，”哲凡不能忍耐了，“我的感情早在五年前就死了，我不爱任何人！”</p>

“爱与不爱你自己清楚，我作为朋友的，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沛文诚挚地说，“哲凡，你考虑，你若现在接受治疗，你未必一定要开刀。”</p>

“你——走吧！”哲凡深深吸一口气，他甚至不肯再跟沛文谈话。“浣思要早晨九点左右才会醒，你上班时再来看她好了。”</p>

“我不回去，我在办公室睡一下。”沛文管浣思检查一下，又看看四周的仪器。“如果情形不起变化，再过三天她就能搬到普通病房，只是——这三天是痛苦难挨的。”</p>

哲凡不出声，紧握着自己双手坐在那儿。</p>

“浣思这段时间不会起变化，我让护主来守着，你休息一下，好吗？”沛文再说。</p>

“不。”哲凡一口拒绝了。”你走吧！我留在这里，我不累，不要休息，有变化——我会通知你。”</p>

“哲凡——”沛文摇摇头，转身出去。</p>

哲凡，哲凡为情所苦、为爱所用，为什么不肯承认呢？骄傲的人——只有吃更多的苦了。哲凡，浣思，谁能帮得了他们呢？</p>

上帝！</p>

早晨七点一刻，秦恺日赶到浣思开刀的医院门口了，他是在家中窗口看见心馨离家赶公路局车，这么早，他知道她一定是去医院，想也没想就追着出来。可惜心馨那一班车已开走，他只得坐下一班，十分钟之差，他相信她已经到了医院。</p>

心馨拿着书包，穿着制服，她一定是预备探望过浣思之后就上学的，她真难得，做了五年邻居，他第一次看她起得这么早，赶得这么急，母女情深，是天性。</p>

他从公共汽车上跳下来，正预备走进医院，一部突如其来的计程车越过正要开行的公共汽车停了下来，车上跳下一个高大英俊却满头大汗的男孩子。秦恺一看他，本能地往后一缩，躲在路边一辆汽车的后面，他不明白，秦康，他的哥哥赶来做什么？</p>

只见秦康一边抹汗，一边大步奔进医院，他根本没注意缩在一边的秦恺，当他知道心馨已来医院的，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坐计程车赶来，他心中想着昨夜的话，他答应要陪心馨的。</p>

秦康的背影消失在医院大门里后，沉默的秦恺才从汽车后走出来，他脸上已失去了刚才那一份热切和欢喜。他早晨没有课，他是诚心诚意来陪心馨和荒思，他绝没想到会碰到秦康——他沉思一阵，脸色平静。心中却在交战，他还要进去吗？半晌，他终干转身悄然而退，理智打了胜仗，他不该也不能和哥哥争。</p>

然而秦康为什么要来，他不上班？他不陪今天要从美国飞回采的韦梦妮？他从计程车跳下来时的匆忙和焦急绝对是真的，他为心馨竟可以放弃其他更重要的事，他——不是糊涂了吧？</p>

秦康是糊涂了吗？他快步奔进电梯，迫不及待升上四楼，然后就直奔浣思的无菌病房。他是一心一意赶来的，他真是什么都没注意，什么也没想过，想来就来了，那是极自然的行动和反应。</p>

他也绝没看到秦恺——如果看到，他会怎么做？依然去陪心馨，或是像秦恺一样悄然而退？总之他就是没看见，说是天意或命中注定吧！</p>

在无菌室的玻璃外，他一眼就看见了穿绿制服的心馨，心中涌上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欢畅，正想向前招呼，他又看见心馨身旁的一个男孩子。</p>

戴克文！他认得出，就是那个年轻的见习医生，心馨的新男朋友！欢畅消失了，他的脚步也停下来，原来心馨是有人陪的，原来心馨赶个大早是和戴克文约好的，原来心馨并不在意他的陪伴。秦康的兴奋变成莫名其妙的酸意，他是个藏不任心事的男孩，他的脸色都变了呢！</p>

戴克文不知道在对心馨说什么，她不往地点头，又仰起头来对着戴克文娇憨地笑。秦康看不见戴克文的神情，想来那年轻医生是得意非凡吧！</p>

“心馨！”秦康忍不往了，他的声言又冷又硬。</p>

“啊！奏康！”心馨转过脸，扬起一阵比阳光更灿烂的光彩。“你怎么来了？”</p>

秦康不出声，板着脸走向他们，他看见戴克文，果然是满足又得意地笑着，他心中更不是味儿。</p>

“我给你们介绍，他是秦康，他是戴克文！”心馨愉快又开朗地说，“一个建筑师，一个医生。”</p>

秦康充满敌意地望着戴克文，却拉不下脸来拒绝对方的握手。</p>

“我们见过了！”戴克文是温和的，“没见面之前我早已从心馨口中认识了秦康。”</p>

秦康连敷衍戴克文的心情也没有，转脸问心馨：</p>

“浣思好些了吗？”</p>

“你看！”心馨满脸喜色地指着玻璃墙，“无论如何——爸爸妈妈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担心。”</p>

秦康看见玻璃墙里一幅动人的图画，浣思平静地睡在病床上，她一定麻药未过，不曾清醒，床旁边却是睡着在椅子上的哲凡，他坐在那儿一定好辛苦、好不舒服，然而——他的手还紧握着浣思的手。</p>

“很难令人置信！”秦康吸一日气。</p>

“我来时已是这样，戴克文说爸爸每一分钟都在里面，一步也没离开，”心馨目不转睛地望着里面，“苦是永远这样——该多好！”</p>

“哎——”旁边的戴克文轻咳一声，打断了心馨的话。“我先回办公室，下午——你记得哦！”</p>

“放心！忘不了！”心馨用手做一个OK的样子，笑得很甜，“你别迟到就行了。”</p>

戴克文微笑着和秦康打招呼，转身离开。</p>

秦康神色一点也不好，和他刚来时相差何止千里？</p>

“你今天不上学？”他硬硬地问。</p>

“谁说的？”心馨皱皱鼻子，“这儿我帮不上忙只能站在外面看，不上学做什么？”</p>

“和——医生约会啊！”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和语气却是酸的。</p>

“我有那么大的胆子？不考大学了吗？”心馨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你呢？不上班？不陪韦爹妮？你难得起这么早哇！”</p>

“我以为——昨夜说好来陪你的。”秦康看她一眼，很奇怪、很特别的一眼。</p>

“说好了？”心馨大笑，“你的话我怎么能相信？谁知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哪一句开玩笑？还有——我怕韦梦妮找我算账！”</p>

“心馨——”素康皱皱眉，却说不下去。</p>

“我的时间差不多了，要赶回学校上课，”心馨看看表，“你呢？一起走？”</p>

他不言不语跟在她旁边，直到离开医院，上了计程车。</p>

“真好，有免费计程车坐。”心馨稚气地说。</p>

秦康心中不平静得厉害，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反正见到戴克文就什么都不对，早晨的好心情已烟消云散。</p>

“下午你——有约会？”他突然问。</p>

“谁有约会？”心馨的眼睛睁得好圆。“约会？莫名其妙！”</p>

“我明明听见戴克文说的。”他不放松。</p>

“戴克文下午顺便会来接我。”心馨若无其事，“你知道啦！免费汽车总比挤公共汽车好。”</p>

“你们出去玩？”秦康简直打破砂锅问到底。</p>

心馨眼珠儿顽皮地一转，末语先笑。</p>

“不告诉你！”她说，“你多管闲事！”</p>

“心馨——”秦康似有什么话说。</p>

汽车停在北一女门侧，心馨推开门跳下去，根本不听秦康要说的话。</p>

“快去向韦梦妮报到吧，再见！”她挥着手，又跳又跑地奔回校园。</p>

秦康呆怔半晌，心馨的一言一行简直直接影响到他的情绪了，怎么会这样呢？他甩甩头，吩咐司机再开车。</p>

梦妮今天要回台北，她说会带回订婚的礼服，那么，下班之后将有一大串的忙碌了！但是——他摇摇头，他不能任忙碌绑住他，心馨和戴克文有约会，他——他一定要知道那约会的内容，他一定要去跟着她，他不能任心馨这么周围乱走，又胡乱支男朋友，他一定要管。</p>

回到办公室不久，梦妮的电话来了，一大堆谈服装、谈化妆品、谈美容、谈她美国带回的订婚礼服，不知怎的，他非但没兴趣，简直厌恶。是他和她订婚，不是和那些无聊的服装、化妆品订婚，她不明白吗？</p>

“喂！秦康，你怎么了？”梦妮见他全无反应，不依地在电话里叫起来，“你不舒服吗？你怎么不说话？”</p>

“我听你说！”秦康振作一些，“这两天我很累，心馨——隔壁小女孩的妈妈在医院开刀，脑瘤，我在帮忙。”</p>

“人家的事那么热心做什么？我们订婚不重要吗？”梦妮开始不高兴。</p>

“谁说不重要？我只是累——”</p>

“累就别来见我，”梦妮看来是真生气了，“我飞了二三十个钟头都不叫累，你——我讨厌看见你没精打采的样子！”</p>

“别发脾气，梦妮。”他忍耐着她的骄横。“一点点小事，值得吗？”</p>

“谁叫你一开口就阴阳怪气的累，”梦妮也软了一些，毕竟是要订婚的情侣。“你再累有我这么累吗？记往！下午下班的时候到我家来。”</p>

“下午下班的时候——”秦康一下子就想起心馨和戴克文的约会，他的反应是直接和迅速的。“不，不行——哎！我是说要晚一点来，七点钟，我——要加班，要赶一张图！”</p>

梦妮在电话里沉默一阵，她可是发现了不妥？</p>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终于说，“我才去了三天，你变得简直莫名其妙！”</p>

“变？开玩笑，我忙、我累——”</p>

“那你就好好休息，直到不忙不累为止！”梦妮咔地一声挂上电话，她一定气坏了。</p>

秦康握着电话好半天都回不了神，怎么回事？他触怒了梦妮？他怎能这般心神不定？他——哎！放下电话，他的心更烦、更乱，梦妮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梦妮总是依着他、顺着他，梦妮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倩，这么刁蛮。是每一个女孩子一旦把男孩子抓牢在手时都如此？</p>

若是平时，他会打个电话向梦妮道歉，这原不是什么了不得大事，犯不着伤感情。但是——秦康今天就拿不起这电话，就是不想打去，他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梦妮从此不再理他，他反而轻松，这——他悚然一惊，他怎能有这种念头、这种感觉？梦妮就将是他未婚妻了啊！他拿起电话，心中掠过千百个不愿意，好费力地挣扎一阵，终于放下电话。</p>

今天他情绪不稳定，最好是不见梦妮，免得弄僵，所有的事——明天再说吧！</p>

有了这个决定，他整个人都轻松起来，这根本是没什么理由的，他就轻松了。他吹着口哨想，一下班他就赶去心馨的学校门口等，他一定要看看心馨和戴克文之间有些什么！</p>

心情轻松，一天的时间很容易就打发过去，他一直注意着手表，五点一到，他像一阵风般地冲出去，也顾不得同事们诧异的眼光了。</p>

北一女校门还紧闭着，秦康松一口气，还没有放学呢！他站在正对校门处，一转眼，看见戴克文的那部黑色小福斯车已等在那儿。</p>

戴克文已来了？秦康下意识遇到一株榕树下，他不想让戴克文看见自己，他是没有理田等在这儿的，不是吗？戴克文才是心馨的男朋友。</p>

五点半的时候，大群大群的女孩子从校门里拥出来，一时之间还真难认出哪一个是心馨，秦康走近几步部看见心馨已跳上克文的车——他原是约好的。正好一辆计程车经过，秦康拦住了跳上去。“跟着那辆甲虫车！”他吩咐。</p>

司机诧异地看秦康一眼，这个男孩不像坏人啊！他终于发动马达跟上去。</p>

不是去医院，不是去任何娱乐场所，克文的汽车直驶天母，天母？难道克文只是送心馨回家？</p>

秦康沉默又固执地一路跟着，即使回家也要跟！他一心一意注视着前面汽车里的心馨，却忽略了自己身边的一切，他甚至看不见另一辆亦步亦趋的计程车。</p>

克文和心馨并不是回家，他们把汽车停在天母公园附近，就兴高采烈地走进公园——啊！公园是谈情说爱的好去处，真亏克文想得到。</p>

奏康压抑着全身的不对劲，也匆忙跟进公园，公园那么大，他不能失去他们的踪迹。</p>

克文握着心馨的手，他们不是正走在前面吗？看他们手牵手的亲热劲儿，秦康发觉——自己竟在嫉妒了！嫉妒？他，怎么可能呢？</p>

不管是不是嫉妒，他的脸色是愈来愈难看了，当心馨坐在秋千架上，克文努力又专心地开始推她，当她和他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开来时，秦康已忘我、激动得无法控制自己，他一步步走近心馨。</p>

“咦！秦康？”心馨意外又不能置信地叫，笑声一下子凝固在空中。</p>

克文停止动作，诧异地推一推眼镜，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漂亮又如此嫉妒的一张脸，秦康——像极了一个妒火冲天的丈夫遇到妻子和她的情人。</p>

“秦康！”他也小声叫。</p>

秦康板着简直可以说是铁青的脸，走到心馨面前。</p>

“跟我——回去！”他完主不看克文，燃烧着火焰的眸子逼视心馨。</p>

“为什么？”心馨的心怦怦乱跳，又是，又是莫名其妙的震动，好像真的做错事一般。“是妈妈——”</p>

“跟我回去！”秦康不由分说地伸手把她从秋千架上拉起来，霸道得完全没有道理。</p>

“不！”心馨是个固执又倔强的小家伙，她是吃软不吃硬的。“你不说原因我不跟你走！”</p>

秦康的手捏得那么紧，令她感到疼痛，他的脸色红一阵白一阵，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这一刻，他的理智已被妒火烧化了。</p>

“谁叫你——跟他来？”他盯着她，黑眸的火焰直烧进她的心底，他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似平要吃掉她。</p>

“秦康，”克文是理智的旁观者，他皱皱眉，伸手欲推开秦康捏着心馨的手。“你不觉得自己不过分？你无权干涉心馨的事！”</p>

“闭上你的嘴！”秦康咆哮着，捏紧了拳头想打架似地，“谁要你——多管闲事？”</p>

“我可以告你骚扰，”克文不动气，冷静而坚定地盯着秦康。“不能因为你住在心馨隔壁就能干涉她的行动自由！”</p>

“你——”秦康愤怒得涨红了脸，“心馨，你跟我回去，别理这家伙！”</p>

“为什么？为什么？”心馨目不转睛望着秦康，小小的漂亮脸儿有一层梦般的光辉，她是严肃的、认真的。“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来？为什么要我走？”</p>

“心馨——”克文在一边叫，任何男孩子都无法忍受秦康那近乎抢夺的行为。</p>

“没有——理由！”秦康狼狈地挣扎着，他心中又乱又急，还有模糊的喜悦和激动，他是下了决心，他一定要带心馨离开克文。“只要你跟我回去！”</p>

“不，我一定要你说，”心馨一只手抓紧了秋千架，紧得几乎发抖，秦康这样——必有原因的，那原因对她太重要、太重要，甚至比考大学更重要，她一定要知道。“你不说——我不走！”</p>

秦康开始喘息，捏着心馨手臂的手也开始发颤，天！叫他说什么？他根本没有话说，他来了，他要带心馨走，他不喜欢看见她和克文在一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叫他说什么？</p>

“我——讨厌他！”秦康终于指着克文叫，“我讨厌他，我不要你跟他在一起！”</p>

“但是——他是朋友！”心馨全心全意在秦康身上，她说克文，却是一眼也不望他。“你没有理由讨厌我的朋友，你没有理由不要我跟他在一起。”</p>

“我讨厌，这就是理由！”他高声怪叫起来，“走！立刻跟我走！”</p>

“不——”心馨倔强地反抗，抓紧了秋千就是不放手。“不，我不跟你回去，你——莫名其妙！”</p>

秦康的脸变了，变得好难看、好阴森，这简直就不像平日他的神色，他总是开朗、快乐的。</p>

“你——一定不肯跟我回去？”秦康沉着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p>

“不！”心馨的固执也莫名其妙，秦康不说原因，她就是不走。“讨厌克文”，这算什么理由呢？“我不跟你走！你——没有理田管我的事！”</p>

“刘心馨，”秦康用力摔开了她的手，心馨的倔强与固执伤他，心馨不跟他走，他觉得在克文面前大大丢了脸，那是他不能忍受的。“原来你——这样没民心，你——你会后悔！”</p>

“不，”心馨傲然地一扬头。她只是和秦康斗气，真话！她根本没考虑克文，她不肯屈服在秦康的霸道上，何况她心中还有乱七八糟的矛盾、嫉妒，对梦妮。“我永不后悔，你根本——神经病！”</p>

“刘心馨——”秦康指着她，好半天都说不出话，对着那张漂亮、纯真又稚气的脸儿，他的心痛得无法收拾。尤其那站在一边的克文，仿佛是一个大讽刺，一串受不了的嘲笑。他的脸变红又变白，终于，一咬牙转身离去。</p>

他冲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疯狂，几乎撞上站在前面的一个人身上，他闪开一步，连说“对不起”的心情都没有，仍是向前冲。再走两步，他停了下来，并——慢慢地、震惊地、不能置信地转回身，刚才那几乎被他撞着的人是谁？那么眼熟，那么——天！怎么回事？梦妮！真是她？她怎么会在这儿？</p>

“梦妮——”一刹那间，原本集中在头上的血一下子降到脚底，整个人仿佛掉进冰窖。</p>

穿着最新时装的梦妮冷冷地望住他，嘴角扯动，露出一个好刺人的微笑。</p>

“在这儿加班画图是特别精彩的！”她说。</p>

“梦妮，我——”秦康简直无话可说——奇怪的是，他竟也不想解释什么。</p>

“花言巧语就别说了，”梦妮是相当厉害的角色，她已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是你骗了我，就是我蠢，我已清楚了一切！”</p>

“清楚——也好，”秦康吸一口气，再面对着梦妮，他心中涌上无比的厌恶，他将和她订婚？不！不！他要及时抽身，悬崖勒马。“免得我再向你解释！”</p>

他在说漂亮话，其实——有什么可解释的？根本没有事，他只是不能再忍受她而已！</p>

“说得好！不愧是大情人秦康！”梦妮冷笑，突然一巴掌拍在他脸上，旋风似地转身冲出了公园。</p>

秦康呆怔地摸着脸，站立一会儿，也自离去，他甚至没有回头再望心馨——她看见一切的，是吧！</p>

梦妮的一巴掌打醒了他，他开始想到一件事，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行动，心馨说有原因，是有原因的，对吗？他开始有些明白，然而——太迟了，迟得已无法挽回，心馨——竟不肯跟他回去，心馨和戴克文——</p>

他深深吸一口气，原采他心中——是这样的，他被人称为大情人，怎样的大情人？天大的笑话。</p>

走出天“她——在哪里？”秦恺的声音也不平静了。</p>

“谁知道！在天边，在海角，在地的尽头，”秦康摇头，“总之，她不肯跟我回来！”</p>

“我去找她！”秦恺转身就走。</p>

“回来，氢恺！”秦康怪叫，“我不许你替我做任何事，错了——就让它错到底！”</p>

秦恺背着秦康，看不见他的神色。</p>

“既知道错，就不该再这么骄傲，”他慢慢说，“事情——或许不是你所想象的。”</p>

“我亲眼目睹，我亲身经历，她和戴克文——”秦康说不下去。她和戴克文怎样呢？他并没看见，他不知道。</p>

他们怎样呢？</p>

心馨呆怔地站在秋千架前，目送着秦康踉跄离开，梦妮的那一巴掌仿佛打在她脸上，她痛，秦康和梦妮——哎！他就那么走了，他连头都不再回，他真的生她的气了？是不是？是不是？她为什么要拒绝和他一起回去？她为什么要这样倔强、固执？她是不是在折磨自己？</p>

她的失魂落魄全看在克文眼里，克文思索一下，他是理智的医生，他是善良的年轻人，他对自己微笑一下，或者——他该早十年认识心馨才对，现在太迟了，他根本无法打进她的心灵。旁观者清，让他尽点力吧！</p>

“你很后悔，是吗？”他温和不带刺地问。</p>

“他——他一定在恨我了！”心馨的声音里有哭意。</p>

“没有爱哪来的恨？”克文微笑，“心馨，我相信你和他之间有点误会，为什么不肯讲清楚？”</p>

“不是我的误会——”心馨还是望着公园的门，秦康早已不见踪迹。“你看——他和韦梦妮才有误会！”</p>

“我相信他并不在乎韦梦妮的误会，”克文还是微笑，“他一定很难过，你不肯跟他回去。”</p>

“我——我——”心馨委屈得红了眼圈，“他先莫名其妙地凶，而且他说讨厌你——”</p>

“我是有点讨厌，他凶得有道理。”克文说，“心馨，回去看看，好不好？”</p>

“不——”心馨想也不想地摇头。</p>

“这么骄傲，”克文了解地望着她，“再这么下去，我怕你真会后悔一辈子哦！”</p>

“你——”心馨的脸一下子红起来。</p>

“来，我送你回去。”克文是善体人意的，“我想——他一定喜欢见到你。”</p>

“但是——但是——我应当陪你休假的。”她歉然地望着他，“你一直那么辛苦地特别照顾妈妈。”</p>

“现在不需要了，”克文一点也不在意，他是个度量很大的男孩子。“刘哲凡医生陪着她岂不更好。”</p>

“那——我们现在回去？”心馨急切得天真。</p>

“还等什么呢？”克文微笑地握住她的手。</p>

他们快步走出公园，心馨很是心急又在强忍，她不想表示得不明显，她是女孩子哦！</p>

“戴克文，你是个很好的朋友。”她主动找话题。</p>

“能做你很好的朋友我也高兴，”他坦率而真诚，“我喜欢你笑，喜欢你快乐，虽然我曾经希望能向你证实婚姻和医生是没有抵触的，现在——没机会了，不过——我更希望刘哲凡医生自己来向你证明。”</p>

心馨眨眨眼，似懂非懂，证明婚姻和医生——算了，别研究了，反正是一句听得很开心的好话就行了。</p>

“戴克文，你说——秦康会原谅我吗？”她仰起头，小脸儿可爱极了。</p>

“他不原谅你，你就原谅他吧！”他笑，“这件事，总该有一个人要让步的。”</p>

“好！我听你的话！”心馨立刻快乐起来。</p>

她本是个快乐的女孩，不是吗？母公园，家就在前面不远处，他竟举步维艰，心里的疼痛简直无法忍受，他是世界上第一号傻瓜，他——他——竟不了解自己的感情，他亲手把所有的事弄得一团糟，他只有接受这结果！只有接受。</p>

心馨还在公园和克文荡秋千，克文那笑容、那快乐——秦康快要爆炸了，他怎能——怎能不嫉妒呢？他现在已清楚明白，他是嫉妒。</p>

终于回到家里，终于到家了，他推开门，失魂落魄地直走进卧室，晃眼中，是秦恺惊愕的脸。</p>

他坐在床沿，木然望着窗外——窗外没有心馨，她和那个年轻的医生在荡秋千——</p>

“哥哥，”秦恺跟进来了。“你的脸色很难看，你不舒服？发生了什么事？”</p>

泰康抬起头看他一眼，突然不正常地大笑起来。</p>

“你知道吗？秦恺，我是一个大傻瓜，我做了一件无可挽回的大错事，你知道吗？”他说。</p>

“我不明白，哥哥。”秦恺皱眉。秦康怎么了？</p>

“刘心馨——不肯跟我回来！”秦康的脸色黯下去。</p>

心馨？秦恺心中巨震，他已明白，他真的已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