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光彩，带来一天最辉煌灿烂的一刻，像少女娇羞的红晕，像妇人风情万种的眼波。然而，那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你若不捕捉，它就消逝在四合的暮色中。它就像飘忽的爱情，就像飘忽的幸福，当它来到你面前，你不及时抓住，它就随风而逝——</p>
大半天的骤雨在黄昏之前突然停止，隐在云层中的太阳终于带着笑脸缓缓向西坠去，经过雨水冲洗的阳光分外清新，透明的晴朗和晚霞互映生辉，在暮色之前，带给人们一种说不出的希望和喜悦。</p>
刘心馨从公路局车上跳下来，她呆怔于天空中奇幻的美丽，她从来没想象过黄雪中的雨过天晴是这样动人，动人得使她忘了走路，忘了回家。</p>
这几是天母，比较特别的一个住宅区。以前百分之九十以上住着美军军眷，街上的行人、屋前玩耍的孩童、采采往往的汽车全属于美国人，使人有个错觉，此地是美国的某一个小镇吗？渐渐地，屋子愈建愈多，中国人也渐多起来了，在城市住惯的人，也想来换换小镇风味，于是，天母变成华洋杂处之地，也失去了那份单纯。</p>
原本天母的房子都不建围墙，相连着的屋子，也有相连着的屋前草地花圃，从你的窗口伸出头来可以叫到我家采，有种特殊的亲切友好气氛后采——不知道是否环境杂了，人多了，治安也没以前那么好了，于是有些人开始筑了围墙。一有开始就有人跟随，干是，各式各样的围墙就次第出现，不但破坏了亲切友好气氛，也破坏了统一和谐的外观。天母，也就像台北币其他许多地区了。</p>
只有那街尾的几幢房子仍保持着原有风貌，相邻的屋子，相连的草地，没有围墙，静谧和谐中，还有——似乎守望相助的味道，中间第二幢就是刘心馨的家。</p>
心馨是个十八岁的女孩子，短而有些天生自然波浪的头发整齐地用发卡夹住，一袭令人羡慕的北一女绿色校服，黑裙白鞋，青春光芒在微摆的裙边晃动。她有张漂亮却孩子气重的脸，黑黑的圆眼睛很无邪也显得顽皮。高中三年级，就待考大学，她却没有准大学生的成熟风韵，也许因为家庭环境单纯吧！她只有母亲和一个比她只大一岁、在台中念东海大学一年级的姐姐心宁，她看来是个长不大的孩子。</p>
她抱着书包，仰望天际，她无法把视线从那奇异的美丽中收回来，何况，那动人的图画渐渐淡了，更淡了，暮色已从四面八方涌过采——她向前走一步，一脚踏到一个小水滩，泥水沾湿了她的鞋袜，她惊叫一声，一只温热的大手掌突然落到她肩头。</p>
“干什么？小星星。”好开朗的男孩子声音，听到声音几乎就能联想到主人漂亮、出色的笑容。</p>
“秦康，你想吓我？”心馨转身，对着那高大的男孩直皱鼻子，“你知道你这一掌有多少磅？”</p>
“一掌有多少磅？”秦康笑了。果然漂亮出色、高大英伟，几分不羁中还有一丝——书卷气的真诚。“掌以磅计，数学弄昏你的头吗？”</p>
“这么早下班？”心馨展颜一笑，不再计较“一掌多少磅”了，他们并肩往前走。“没有约会？”</p>
“要赶一张图表。”秦康扬一扬手中的纸卷，“不过，还是可以免费教你数学。”</p>
再扬一扬手，他径自走进毗连着没有围墙的第一幢屋子。心馨再走几步，走进第二家。</p>
心馨的家是很现代化的家庭，布置得十分舒适、漂亮，虽然这屋子缺少男主人，在经济上，她们是富裕的。心馨的母亲吴浣思是个十分出色的钢琴家，她所主持的一间钢琴学校极负盛名，虽然她挑选学生十分严格，但排着队等待受教的学生永远是那么多，对浣思所定的昂贵学费也在所不计。当然，这是她们家庭经济的主要来源，另一方面，浣思离了婚的医生丈夫刘哲凡每月也付给她们足够温饱的赡养费。</p>
心馨知道母亲不会那么早回家，她换好衣服，到冰箱里拿一瓶鲜奶，坐在沙发上慢慢饮着，她也听见那个厂东籍的女佣四姐在厨房砰砰碰碰地弄晚餐了。</p>
对十八岁的心馨采说，生活是平静无波的，她每天上学、放学、做功课、看书，心中最大的目标是三个月之后的大学联考。她希望考上一所好学校，更希望学校是在台北，家中只有三个人，心宁已到自中，她若再离开，岂不只剩下母亲？那岂不太寂寞？她是这样想的。</p>
想到考好学校，她立刻从一边的书包里拿出课本，考大学犹如拼命，她不能懈怠，就算读得头昏脑胀，近视眼八百度，若考上台大，也是值得，是不是？八百度的近视眼虽难看得吓人，台大——嘿！也够神气了。</p>
电话铃响起来，她顺手拿起来听。</p>
“浣思回来了吗？我是正伦。”很有风度的男人声。</p>
“麦叔叔，”心馨叫。是母亲的——男朋友吧！母亲才四十岁，看来年轻得好像她的姐姐，又离了婚五年，理当有男朋友，只是——她心中仍是觉得怪怪的。“妈妈还没回来，大概要过一阵。”</p>
“没有事，心馨吧？”麦正伦说，“我八点半采，告诉浣思一声，好吗？”</p>
“好！晚上见。”心馨挂上电话。</p>
麦正伦是相当出色的小提琴家，又在一所大学任教，四十五岁，风度好，佯子潇洒，许多人都认为和浣思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也十分好，只是——心馨对正伦莫名其妙的敌意永远消除不了，心馨想，他不是爸爸，有什么资格和妈妈在一起？然而爸爸——</p>
想起父亲，心馨看书的心神再也集中不起采，父亲是医生，有医生的严肃、冷静和理智，他是很好的医生，却不是很好的丈夫和父亲。他很重视事业，却忽略家庭。也不知道当初父亲和母亲怎么结婚的，他们个性完全不同，爱好、兴趣又绝对相反，医生和钢琴家怎么合得来？他们没有争吵，很平静就协议离婚了，现在母亲有了新男朋友，父亲——会有新女朋友吗？</p>
心馨更烦躁了，她莫名其妙得不能忍受父亲有女朋友的事，父亲该属于事业，或是属于母亲，父亲——怎能另有女朋友？</p>
心馨扔开书本，控制不了的烦躁使她奔出屋子，在屋前草地一转，她奔向秦康的家。</p>
秦家和她家颇为相似，她们有两姐妹，秦家有两兄弟，秦康是建筑师，秦恺还在念大学三年级，念的是农化，兄弟俩外形相像，个性却截然不同。秦家和她们惟一的分别是：秦康的父母很恩爱，是个完整的家庭。</p>
“秦康！”心馨不必敲门、不必通报地直走进秦家，她来惯了，何况两家人十分友好。“秦康！”</p>
沙发上的男孩子抬起头，深而难懂的眼光，沉默但友善的神情，淡得不易觉察的笑容有些生涩，是秦恺。</p>
“哥哥在房里。”他说。声音平板而不带丝毫变化。</p>
“我去找他。”心馨对秦恺笑一笑，大步走进秦康卧室。她和秦恺也熟悉，却合不来。</p>
秦恺几平和所有人都合不来，他是孤僻的。</p>
“你来了！”秦康坐在他那高高斜斜的工作台上，正微笑地望着进采的心馨。“什么事？想我？”</p>
二十六岁的他惯于和心馨开玩笑，他一直当她是小女孩，比妹妹还小的小女孩。</p>
“我有一个疑问，”心馨在床前的圆垫上坐下来，皱着眉，皱着鼻子，整张漂亮又可爱的脸皱成小哈巴狗似的。“你说我爸爸会不会有女朋友？”</p>
“刘哲风医生？”秦康好意外，他绝没想到心馨会这么问。“你希望他有女朋友？”</p>
“他若有女朋友，我就——气死！”心馨稚气地说。</p>
“这也说不定哦！”秦康故意逗她，“他英俊。又富有，又有事业，又有名气，刘哲凡大医生，有女孩子追他并不出奇啊！”</p>
“你是说——有女人会追他？”心馨的小脸儿变黑了。</p>
“我是说——”秦康知道玩笑不能开得不过分，心馨是个死心眼的固执女孩子。“他不会主动找女朋友，他是十足事业型男人。”</p>
“真话？”心馨立刻开朗了，“不骗我？”</p>
“什么时候骗过你？”秦康伸手摸摸地的头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问题？”</p>
“麦正伦来电话说八点半来。”心馨嘟一嘟嘴。</p>
“麦正伦，你怎能亘呼名字？”秦康夸张地说，“他就快是你的继父了。”</p>
“我才不要什么继父！”心馨不高兴地扔开了把计算尺。“我不听你胡说！”</p>
“不听就找秦恺去，叫他讲些化学公式给你听。”秦康开玩笑，“你们俩倒是两小无猜的一对。”</p>
“对什么？”心馨跳起来要打他，“只有你才是风流鬼！”</p>
他一把接住了她的拳头，把她拉到面前。</p>
“我不风流你嫁给我？”他笑着。那是十足恶作剧的笑容，他知道小女孩都不喜欢听嫁不嫁的。</p>
“你不知羞！”她挣扎着脱出他的掌握，小脸儿涨得通红。“你这么老，谁嫁给你！”</p>
“老！”他不以为意地笑着，只有小女孩才会觉得二十六岁“老”，事实上，这正是黄金年华呢！“好吧！秦恺不老，二十一，正配你——”</p>
“死秦康！”她不依地顿顿脚，转身奔出卧室，背后传来一阵又一阵秦康得意的笑声。</p>
奔出客厅，看见秦恺正冷冷地望着她，想着秦康说她正配秦恺的话，脸儿更红，一言不发冲出大门，奔着回家。</p>
秦康真可恶，专门捉弄人，总有一天她会想办法报复，要他在女朋友面前出洋相！她想。</p>
刚在家中坐定，门外响起了熟悉的汽车声，她奔到窗口，看见母亲浣思停好她浅香槟色的BMW汽车，正大步走进来。</p>
“妈——”心馨在浣思面前更像个孩子。</p>
“什么事？你看来好兴奋，数学及格了？”浣思微笑。</p>
四十岁的浣思风度好，修养好，不能说是什么绝色美人，却也相当漂亮，尤其那股成熟的风韵，十分动人，她看来顶多三十岁，就像心馨的姐姐。</p>
“数学还是不及格，”秦康稚气地笑，“麦叔叔说八点半来。”</p>
“是吗？”浣思朝卧室走。她依然保持着苗条身材，又十分讲究衣著，看背影，她就更年轻了。“心宁呢，有没有来信？”</p>
“没有。”心馨追着浣思进去，“你猜姐姐是不是有男朋友了，所以她设有时间写信？”</p>
“也许吧！”浣思不是个严厉的母亲。“下次去信问问她，叫她放假带回来看看。”</p>
“多妙！”心馨又皱鼻子又在笑，“以前我一直以为她喜欢秦康呢！”</p>
浣思一面换衣眼一面和心馨聊天，母女俩很亲热，也坦白得无话不谈。</p>
“秦康！他怎么会喜欢你们小女孩，他的女朋友论打计，单是空中小姐就有几个。”浣思笑。和女儿讲话，她是不顾忌什么的。</p>
“空中小姐有什么稀奇！”心馨很自然地噘嘴，“请我做也不做！”</p>
“那么大的口气？”浣思换好便装，挽着心馨出去。“空中小姐有什么不好？””我不喜欢。”心馨还是摇头。</p>
“因为她们是秦康的女朋友吗？”浣思开玩笑。</p>
“胡扯，妈妈你——”心馨不依地，脸红了。</p>
“好了，去看看四姐的晚餐预备好没有，吃完饭我要出去。”浣思推着女儿。</p>
“出去，和麦——叔叔？”心馨背着浣思皱眉。</p>
“一个晋乐会，”浣思不置可否，“十点半可以回来。”</p>
心馨沉默了两秒钟，大步走进饭厅。</p>
她的日子永远是这么平淡的，除了平淡，她还寂寞。她身边虽有亲人、朋友、同学，然而，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私生活，不是她能参加的，她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时，连个谈话的对象都没有。</p>
心宁离开家，寄宿外地的学校可会好一点？或者——她也该离开家住到远远的学校去？</p>
四姐正忙着把饭菜搬去饭厅，心馨想去帮忙，一眼看见厨房外的人影，秦恺，他站在他家后院做什么，他也是个寂寞的人，只是——他们之间无法沟通，说不出什么原因，或者——个性相差太大吧！</p>
心馨捧起一盘好香的咖哩鸡，窗外不远处的秦恺转过头采，在暮色中，他的阴冷变得奇异的吸引人，心馨本来完全没有出去的意思，却莫名其妙得放下咖哩鸡，推开后门朝他走去。</p>
“你在做什么！秦恺。”她问。他们虽然也是邻居，他还是秦康的弟弟，她和他却显得生疏和客气。</p>
“不做什么！”他眼光停在她脸上，阴沉却善良。他的声音是硬硬的，不带任何感情。</p>
“你知道吗？”心馨望着他，很真纯地说，“你很适合在这个光线底下，你看起来很有性格。”</p>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性格。”他动也不动。</p>
“我说的不是普通性格，”地抓抓头发，解释困难，“譬如风格，还有，反正应该是特别的。”</p>
“我很特别？”他反问。他总是不多说话的，今天有点例外。</p>
“你自己不知道吗？”心馨笑了，”你跟很多人都不同，使人——高不可攀。”</p>
“我想——你错了！”他似乎有点尴尬。和奏康同样的一张漂亮脸孔，神情、气质相差何其大？“我很普通，也很平凡，一点也不高。”</p>
“我的感觉是这样，”心馨坦白地说，“我觉得你随时都可能骂我一顿，把我赶走。”</p>
“真是这样？”秦恺笑了，笑得十分漂亮。“那我岂不是很可怕？”</p>
“不过我也不怕你，”心馨咬着唇，歪着头，“谁对我凶，我也以凶还他。”</p>
“很——有趣！”他说。眨眨眼，他缓缓移开视线。</p>
“有趣？三个月之后说不定我跟你是同学了。”她不服气，“就怕数学考不及格。”</p>
“哥哥——不是在教你？”他又看她一眼，有点生涩。</p>
“秦康啊！”心馨不满地擦擦鼻子，“他总有约会，要不然就要赶画什么工程图，说是要教我，从来没教过。”</p>
“这样——”秦恺把双手放进浅蓝色牛仔裤口袋里，考虑又犹豫了好一阵，“如果你愿意，我——也能教你。”</p>
“你？”心馨意外得睁大眼睛，苹果般的脸上满是不能置信。“真的？你肯教我？”</p>
“是——”秦恺似乎努力在抑止那份紧张和兴奋，他兴奋吗？“我的数学一直不错。”</p>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有空教我？”心馨忘形地捉住他的手臂，不停地摇晃。“今晚可以吗？”</p>
“可以！”他的手一阵控制不住的轻颤，她已放开他。“你随时可以来。”</p>
“太棒了！”心馨高兴得跳起来。“有人教我数学，我就有把握考上台大，我只是数学不行。”</p>
他沉默着，脸上的阴沉渐渐退去。</p>
“先谢谢你，我一定请你看电影。”她又说，“你每天晚上都可以教我吗？我的数学需要‘恶补’。”</p>
“可以！”他的话永远简洁有力。</p>
“你自己不做功课？”她关心地问。大三的功课不至于轻松得每晚有时间吧？</p>
“我会安排自己。”他说。</p>
“哎——我吃完饭就来。”她行一个军礼，“先说好，我对数学是很笨的，你要有耐心啊！”</p>
他牵扯一下嘴角，终于没笑出采。她是那般真纯稚气，怎是一个就要上大学的人呢？</p>
“我不会骂人的。”他说。</p>
心馨拍拍胸口，放心地透一口气转身奔回家。</p>
“等会儿我就来，你等我！”她进去了。</p>
秦恺又在湿湿的草地上站了一阵，直到暮色更深浓，他才慢慢走回屋子。</p>
他和秦康的确十分相像，只是他比较瘦，也略矮一些，他大概有五尺十寸，秦康大概有六尺。两兄弟的差别并不在高矮，秦康是光亮的，引人注目的，他能在许多人中间一眼被人看到，他的亲切笑容和那带着真诚的不羁，很是与众不同。秦恺却是光华内蕴的、含蓄的、沉默的。在人群中，他很可能被忽略，他也不喜欢表现自己，然而，他的善良与智慧，却全在眼底深处。</p>
秦恺的沉默与孤独也许是与生俱来。在家中，他们兄弟俩受着父母相同的爱护和关怀，父母绝对不偏心，而且十分注意他们的成长与发展，父母也曾经为他的孤独担心过，但一一他看来并没有什么不正常，孤独是天生的，他们也就听其自然。</p>
喜欢孤独、安静也不是什么坏事，对吗？</p>
晚餐之后，他回到属于他的卧室。他有丝说不出的紧张，心馨要来吗？心馨几乎每天都来他们家，从来都不是找他的，心馨永远是秦康卧室的小客人，今夜第一次为他而来——也是他的第一个客人，他为这个而紧张吧？</p>
大门砰砰碰碰地响，这是心馨的习惯，她来了——秦恺想站起来，忍住了，他只默默坐在写字台前等着。心馨来为请他教数学。她自然会进采，他不需要这么——哎！这么殷勤，这根本是最普通的事。</p>
过了一阵，心馨并没有过来，卧至门开着，心馨该知道他一向在卧至里做功课的。他听见隔壁秦康房里传来的愉快笑声。</p>
“你的图表还没画好啊！”心馨娇嫩地问。</p>
“就快了！”秦康在伸懒腰。“你来陪我吗？”</p>
“找你的空中小姐陪，我来学数学的。”心馨说。</p>
“谁答应教你数学了？”秦康夸张地说，分明故意逗她。“我眼睛就快闭上了。”</p>
“臭美”心馨一转身就走出采，“秦恺教我。”</p>
“哦！约会呢！”秦康在隔壁怪叫。</p>
心馨抱着书本，甜甜地笑着走进秦恺卧室，她又换了衣服，红色半截牛仔裤只到膝头，上身是前胸印着花生卡通漫画主角查理布朗的白T恤，天然微鬈的短友没用夹子，有些湿湿地披着，脖子上有清香的爽身粉，她一定刚洗过澡。手里还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水晶梨。</p>
“我来了！”她不客气地坐在秦恺床沿上。</p>
秦恺心中有丝莫名其妙的酸，心馨来找他，却先去了哥哥那儿——这丝酸意也只放在心中。</p>
“我先看看你的书，你吃完梨再开始教。”他说。看她一眼，立刻就垂下头去。</p>
心馨把书本递过去，秦恺接过来，却发现书本下藏着一个大水晶梨。</p>
“给你的。”心馨稚气地压低了声音，“只剩这一个了，别给秦康看到。”</p>
秦恺心中流过一抹温暖，掩盖了刚才那丝酸意，心馨——真是可爱的。</p>
“谢谢！”他微微一笑，把水晶梨放在书桌的一角。水晶梨不值什么钱，令人欣喜的是那份心意。</p>
心馨三口就吃完了她的梨，扔了梨核，在牛仔裤上抹抹手，坐到书桌的另一处。</p>
“我想从头开始，三个月来不来得及？”她是认真的。北一女的学生对考大学都很重视和紧张。</p>
“看你用功的程度。”他翻着书。不知道为什么，心馨坐在对面，他就那么不自在。</p>
“我一定用功，发誓！”心馨一本正经地举起右手。“我想考台大园艺系和你同学。”</p>
“园艺？”他有点意外。很多女孩子都喜欢念外文，比较有机会去洋机关或航空公司赚高薪。</p>
“植物系也行！”她睁圆了眼睛点头，“妈妈答应给我辟个大花园，专门种各种奇怪、稀有的花草。”</p>
他看她一眼，赞许的话放在心中。</p>
“开始吧！你只有三个月。”他只这么说。</p>
心馨很紧张地拿起纸笔，开始记录秦恺所讲的一切。才讲了一章，心馨就对他肃然起敬了，秦恺的数学那么好，足以教她而有余，这么好的一个老师，她怎么一直想不到？她怎傻得以为只有秦康能教？</p>
她心中一直只有秦康是吧？</p>
秦恺自讲了一个半小时，他看来全无倦意，还有继续的意思，心馨却急得大声叫惨。</p>
“够了，够了，会天就这么多，”她指着面前一大推记下的重点，“太多了我消化不了，白费力气。”</p>
秦恺看她一眼，台上书本。他虽在讲书，在演算例题给她看，却一直很注意她的神情，他很满意她的认真，她真是想补习好数学，考进她理想的学校，这个忙——他是帮定了，他这样告诉自己。</p>
“那么——回去再温习一遍，免得忘了。”他说。</p>
“不会忘！”她说得好肯定，“你讲得比学校老师还清楚，我全懂了，一定不会忘。”</p>
“这只是开始，最浅的。”他提醒她。</p>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对不对？”她拿起书本就走。</p>
“希望如此！”他目送着她出去。</p>
她读马上回家，是吗？站在门口，秦康在他房间叫：“喂！小星星，进来！”他总是叫心馨小星星，声音相同，意思就差远了。</p>
“这么肉麻！什么小星星、小月亮的！”心馨倚在门边不进去。“自己躺在床上还叫人进去？”</p>
“睡不着，陪我聊聊天。”秦康要求。</p>
秦恺在房里皱皱眉，一壁之隔，房门又开着，他听得见他们说的任何话。犹豫一下，他过去轻轻关上房门。</p>
听不见——对他或许更能平静些！</p>
“我明天要上学。”心馨边说边走进去。</p>
“这儿，坐这儿。”他拍拍床沿。</p>
心馨很自然地坐下来。在她心目中，秦康是“大人”，和她很有距离的大人，就像麦正伦。二十六岁虽不老，但他已经在做事了，建筑公司的建筑师，不是大人是什么？</p>
“又想告诉我你女朋友的事？”她不感兴趣。</p>
“谁说她们？”他摇摇头，“你为什么叫心馨，不叫星星？”</p>
“爸爸取的名字。”提起父亲，心馨心中有丝不自在，“姐姐心宁，我是心馨，表示我们是一对宁馨几。”</p>
“说得很好嘛！”秦康开玩笑，“我觉得还是星星适合你，你的眼睛不正像星星？”</p>
“肉麻！你的眼晴像太阳。”她笑了。”小女孩最喜欢讲肉麻，什么事都肉麻。”他摇头，“我的眼睛会冒火，会烧死人，像太阳？”</p>
心馨叽叽咕咕地笑起采，笑得愉快又自然，和秦康在一起，她不必像在秦恺面前，拘束得像学生。</p>
“喂！空中小姐有什么好？”她突然间。</p>
“嗯——”他半眯着眼，一点也不正经，“她们比较懂得服侍人。”</p>
“女佣不是更会服侍？”她说，“你怎么不找几个做女佣的人当女朋友？”</p>
“你家的四姐吗？”他装模作样，“比我妈妈还老！”</p>
“不是说四姐！”她笑着摇头。和秦康聊天，真是趣味无穷，他又幽默又风趣。</p>
“说谁，我家阿月？像条蛮牛似的！”他也笑着摇头。</p>
“她们——漂亮吗？”她考虑一下，问。</p>
“她们？哦——空中小姐，”他故意装出一副沉思状。“马马虎虎啦！你知道，凭人事关系进航空公司的。”</p>
“你会跟她们其中一个结婚？”她歪着头问。</p>
“结婚？还没想过，也许吧！”他不置可否，“那是很多年以后的事。”</p>
“二十六岁，还要很多年？”她皱着鼻子问，“你不怕老？”</p>
“就是等到老得找不到女朋友时才结婚。”他笑。</p>
“那时候谁嫁给你？”她问。</p>
“你！”他指指她鼻尖，开玩笑地，“你会嫁给我吧？”</p>
“荒唐！”她涨红了脸，用力打他一下。</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