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为两进院,前殿后寝,前殿名兴龙殿,后寝名圣哲殿,都是玄昱亲自题的匾额。 原嘉宁在圣哲殿的正堂召见了父亲,当原修之要向她行君臣大礼时,她不顾身侧大宫女的阻拦和小太监的侧目,疾步走到父亲面前,伸手挽住了他的胳膊,笑道:「爹爹,虽然礼不可废,但是我们父女私下见面就不必如此了吧。」</p>
在公众场合她知道自己必须端起架子,但是这种私下场合,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撩袍对自己下跪?</p>
原修之笑了笑,也不以为意,他向来在大事上坚持原则,小事上就随性些。父女俩分别坐下后,原嘉宁遣走了宫女太监,只是把门大大敞开,免得别人猜测他们父女私下有什么不轨密谋。</p>
原嘉宁仔细打量父亲,见他依然是那副雍容典雅的样子,并没有消瘦樵悴,精神挺好,她才稍微安了心。</p>
原修之何等精明,见女儿打量自己,便明白她一直在担心什么,不由一笑,「我致仕以后,空闲时间多了,你母亲不知有多高兴,就你还想太多。」</p>
原嘉宁眨眨眼,还真无法想象自家清冷的娘亲和父亲甜蜜相处的场景,不过母亲最是兰心蕙质,想必能安慰父亲致仕之后的不平心态吧。</p>
「你不必担心,就算你没有成为太子妃,就算玄渊没有成为太子,我也早就想着致仕了,原家实在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如果再不后退,就真的走上悬崖了。」</p>
如今女儿身分敏感又危险,原修之也就敞开了心胸对她直言,免得她想太多,反而误了事。</p>
「而且,这些年我只顾忙着公务,疏忽了你的母亲和弟弟妹妹们,如今有了闲暇正好多陪陪他们。你的小弟弟啊,太让人操心了,如果再不管教,真会成了败家的纨绔。」原修之叹了口气。</p>
听父亲说了这么多,原嘉宁自然明白他是为了让她能安心,便笑道:「只要父亲有事情忙就好。」</p>
「不管怎么说,我也还挂着太子太师和太子太傅的头衔,日后也能更名正言顺地监督太子,你完全不必担心我无事可做。」原修之想起来之前妻子的嘱托,又解释道:「你娘担心你有心结,以为我们非要把你许给太子,是为了贪权恋势,其实儿女的婚事,我们都以你们各自的喜好为优先考虑,你和太子能有今天,一方面是迫于皇上的压力,一方面也是成全你们,如果当初你有半分不乐意,我们也不会把你送进来。」</p>
原家没有没落到需要卖女求荣的地步,更别说他们夫妇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p>
原嘉宁急忙打断父亲的话语,说:「爹,您不必说了,我真的没有怪任何人,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婚姻,我感恩还来不及,怎么会无故怨尤?我归宁回家的时候有点难过,只不过是一时间不适应太子妃的身分而已。」</p>
原修之点点头,「我就说你不是那种别扭的孩子,可你母亲就爱担心,这个话题以后不必再说。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定局,以后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重要的。」</p>
「是。」原嘉宁乖巧地答应。</p>
「你要对太子好。」原修之看着女儿,意味深长地说:「要真心诚意地对他好,在这皇宫里,只有他才是你真正可以信任和依赖的人,明白吗?」</p>
原嘉宁应诺了。</p>
「你要记着,你伤心难过了,还有娘家可依靠,可是如果太子受伤了,他就只有你了,你对他意义不同。别人伤他再深,或许都不及你对他的一句冷言冷语,你千万别让那孩子难过。」</p>
原嘉宁再次郑重地点头,转而她又撒娇般地笑道:「爹爹,你不要总是向着他说话好不好?人家女儿出嫁了,娘家人总是担心自己女儿受欺负,你和娘倒好,反而担心我欺负他。」</p>
原修之莞尔,也许只有他深知自己这个女儿最是有骨气的,绝不是受了欺负只会找娘家人哭诉的软弱鬼,他原修之捧在手心里呵护教养大的嫡长女,怎么会不成器?</p>
他的二女儿最要强,什么都想要第一,平素在家也要和姐姐暗中比个高下;三女儿还年幼,但是已经被许多人夸赞聪慧伶俐,最得她们祖母偏宠。原嘉宁未出嫁时,都让着自己的妹妹们,表现并不突出,可是真正遇到突发状况,临场应变主持大局的,却还是原嘉宁,从这一点来说,嘉宁继承了她们母亲的风骨,虽然她外表看起来更温柔。这也是原修之内心最偏宠原嘉宁的原因。</p>
他站起身,将放在桌子上的一卷画交给原嘉宁,说:「太子很有心,当初他进宫时,求你四叔替他画了一幅画,是你的肖像。你四叔觉得有趣,同时又画了他的画像留给你,还说日后如果你们成了亲,他也算一对画成就一双人。」</p>
原嘉宁接过画,打开来,果然上面是一袭黑色锦缎的少年,少年的眼中有着几分沉郁,气度风华已经隐隐呈现。</p>
原修之走后,原嘉宁拿着这幅画走进内室,久久望着画中的少年发呆,她想象着他初入宫时,是以怎样的心情要了她的画像呢?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对着她的画像发呆呢?</p>
在偌大的皇宫中,在千千万万的人之中,他却只能对着一幅不能言语的画像沉默,只要一想到那个场景,原嘉宁的心就又酸又疼。</p>
她想:真是个傻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