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鼻子发酸,眼眶也红了。 </p>
“就……分开,不整天都在一起了,各自去忙一点各自的事。” </p>
“不要像今天这样,你十一点半回来,我就得什么都不干在家等你到十一点半,然后再开始吵架、难受,装的什么事都没有其实什么都不一样了,明明是两口子弄得跟戏班子似的,我有点喘不过气……” </p>
靳寒沉默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脸上。 </p>
就像太阳底下落在纸上的一束强光,落在哪就把哪烫出个小洞。 </p>
裴溪洄是个贴心但不细心的人。 </p>
生活中的小事,他能看到的他都会照料好,但有很多他经常看不到,他从小到大都是被照顾的角色,被养得太好了就是会容易忽略掉身边人,很多事靳寒不和他说他就发现不了。 </p>
他不知道靳寒出差的城市暴雪封路,他在高速上开了两天一夜的车才赶回来。 </p>
他也不知道靳寒胃疼得厉害,从回来到现在连一口热水都没喝上。 </p>
他从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直白地表达自己。 </p>
他不会管靳寒回这一躺家有多波折,他只知道自己等到十一点半,不乐意。 </p>
他也不会想靳寒为了把他们的关系扳回正轨付出了多少,他只知道现在的生活让他不开心。 </p>
靳寒以前从不在意这个,他一个糙汉不管是带娃还是谈恋爱都没那么精细。 </p>
性格使然,他更不会和裴溪洄说自己做了多少。 </p>
他比裴溪洄大九岁,把他当心肝子宠到大,刚确定恋爱关系时裴溪洄十八岁生日只过了几天,那么小,还是个小孩儿呢,他理所应当地要惯着。 </p>
但是现在…… </p>
靳寒俯身坐到沙发上,用力摁了下胃,里面开始绞着疼。 </p>
“说那么多,其实你是想分手了,是吗。” </p>
“不是!我没想分手!”裴溪洄立刻否认,有些慌乱,“不是分手,我怎么会和你分手,我只是想分开一段时间,分居,让我自己过。” </p>
“在我这分居和分手没区别。”靳寒说,“你应该明白。” </p>
“怎么就没区别?我不明白!分开我们就不是一对了?分开我就不是你弟了?在你眼里就只有住在一起和分手两种模式是吗?放我一个人过过自己的日子就这么难?都照你这样的话那那些异地恋的都别过了离婚得了!” </p>
他扯着嗓子吼出这些话,还弄洒了桌上的酒杯,吼完看到靳寒脸上的无措和茫然,猛地愣住了。 </p>
“对、对不起哥,我没想说这些,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p>
他低下头,用力搓了把脸,伸手去摸烟盒发现里面早就空了。 </p>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纠结过,哥哥惯得他无法无天,他从小到大几乎都是想做什么就立刻去做,没犹豫不定过,没左右为难过,更没怕过什么。 </p>
十八九岁时狙击枪红点顶他脑瓜子上他还能没事人一样和靳寒调情。 </p>
可现在靳寒就坐在他身边,他竟然怕得连话都不敢说。 </p>
“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在说胡话吧。” </p>
他站起身就要走,理所当然地拒绝沟通,想着只要耍耍赖一反驳刚才的事就都没发生,哥哥就还会给他时间,让他想那些根本就理不通的事情。 </p>
但这次靳寒没惯着他。 </p>
“所以在你想好前我就得一直悬着脑袋等着,等你把我甩了或者勉强继续和我过?” </p>
靳寒身子前倾,手撑在沙发上,撩着眼皮从下而上看着他。 </p>
裴溪洄脖子上凸起的喉结,不再像十七八岁时是一个圆圆的小包儿了,现在他喉下两寸那一块凸起很性感,有成熟男人的味道。 </p>
既然成熟了,就不能再干小孩儿事。 </p>
“不行。”靳寒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p>
“今天就把话说清楚。” </p>
“我说不清楚,我自己都没想好呢。”他的脸痛苦地扭曲着,眉心用力拧成个疙瘩,手上夹着几根薅下来的金发,“我现在说不明白,你能不能等我——” </p>
“给我个理由。” </p>
靳寒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再说出一句“等”来。 </p>
他现在只想知道理由,要分手的理由,冷战半年的理由,无数次无意义的争吵的理由。 </p>
裴溪洄说不出口,靳寒帮他说: </p>
“我让你觉得压抑了?我管太多,让你不舒服?” </p>
裴溪洄没吭声,两三秒后说:“这么多年了,我们……” </p>
“嗯,这么多年都是我,烦了。” </p>
裴溪洄瞳孔骤缩,不敢置信他会这样说,张张嘴想说不是,但声音小得只剩个口型。 </p>
靳寒耐心告罄:“罪犯执行枪决前都有个罪名,你死都不让我死个明白?” </p>
裴溪洄捂着自己的脸,快要把自己折磨死了,“我说出来,我们俩就彻底完了。” </p>
靳寒听笑了,现在和完了有什么区别。 </p>
“行,那我最后问一句——” </p>
“你想分开想多久了?”他想知道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的问题。 </p>
“……一年多了。” </p>
胃里猛地一抽,靳寒疼得嘶了下气,胃是情绪器官这话在他身上一点没错。 </p>
原来不是半年前,而是一年前。 </p>
在他以为他俩甜甜蜜蜜过日子的时候,裴溪洄就已经对他感到厌烦,只是那时候还勉强能装、能演,后来演都演不下去。 </p>
他可以接受裴溪洄一时冲动脑子糊涂了和他提分手,甚至说他今天从别处受了气回来和自己闹一通撒气都行,靳寒都不会动怒,揍两下就过了。 </p>
但一年不行。 </p>
他想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换成分秒要以万计,那么漫长的时间,他每天睁眼时,每晚闭眼前,都在想着怎么摆脱自己。 </p>
靳寒没再问任何问题,拿手机给律师打了个电话,让对方明天过来一趟,说完站起身。 </p>
裴溪洄心里莫名发慌,跟着一起站起来:“叫律师干嘛?” </p>
靳寒抬腿往卧室走,给他扔了句。 </p>
“起草协议,我们离婚。” </p>
裴溪洄傻了。 </p>
很长很凌乱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p>
靳寒要和他离婚,靳寒说要和他离婚,这怎么可能呢?根本不可能。 </p>
他都没想过这两个字能从靳寒嘴里说出来。 </p>
直到两分钟后对方拖着行李箱从卧室出来,他才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似的猛然清醒。 </p>
他追上去抓住靳寒的手。 </p>
“你要干什么?收拾东西干什么?” </p>
“我不离婚,我不和你离婚!你要干什么啊,你别吓唬我,我再不闹了好不好?你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好不好?” </p>
“我没想离婚我也没想分手,我只想分开一段时间冷静下,我们不在一起住了,只是分居住几天而已。” </p>
他彻底慌了,慌得想穿越到五分钟前把发生的事统统删除掉。 </p>
一股死刑犯即将被行刑的阴恻恻的恐惧感,从他的头顶一路贯穿到脚底,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用力拉住靳寒,不让他离开自己。 </p>
靳寒捂着剧痛的胃,嗓子眼里冒出了血味,他咽下那口血。 </p>
“我一直都冷静,我也没觉得你冲动,想了一年的事不叫冲动,叫蓄谋已久。” </p>
说完他不再理裴溪洄,拉着箱子往门口走。 </p>
裴溪洄追上去,跑得太急被沙发绊住摔了一跤,小腿骨“铛”一下磕在花盆上。 </p>
这一下疼得他怀疑骨头都碎了,但他顾不上疼,连忙爬起来扑过去扯住靳寒的行李箱。 </p>
“你去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p>
“酒店。” </p>
“酒……你别去了,你在家睡吧,我去酒店,刚回来就走你不累吗。” </p>
“这么晚了你让我放你一个人去酒店?” </p>
“哥!” </p>
裴溪洄拼尽全力喊出这一声,喊完两行泪就从眼眶里滑了下来。 </p>
他这些年已经很少哭了,一整年也不定有一回,不像七八岁的时候,是个远近闻名的爱哭鬼,眼泪说来就来,看到靳寒的手破点皮他都要哭一场。 </p>
他哭起来也逗。 </p>
闭着眼睛,捧着靳寒的手,忒喽忒喽地边掉泪边数落他,嘴巴撅成个type-C充电口,说到伤心处还会特别使劲儿地擤一下鼻子,声音那么老大,就像朵滑稽的小喇叭花。 </p>
这样哭很不体面,别人看到都笑话他。 </p>
就靳寒笑不出来,他只觉得心疼。 </p>
所以他很少让裴溪洄落泪,什么时候都舍不得,但现在不了。 </p>
他不舍得让裴溪洄疼,可裴溪洄很舍得让他疼。 </p>
“让开。”他冷声说。 </p>
“不让!我不让你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