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溪洄“哇”地一声大哭出来,一头扎进他怀里,说再也不敢了。 </p>
那一晚他们兄弟俩个是最后离开海岸的,因为靳寒的腿抽筋了。 </p>
救人时没发现,稳当下来才感觉到疼,疼得两条腿后面的韧带要撕裂了似的。 </p>
但不管多疼,他脚下都是稳的,怀里都是暖的,稳稳当当地像抱着只小考拉似的抱着弟弟走回那个没有亮灯的小家。 </p>
那一年靳寒十六岁,也是个孩子,也刚从大海里死里逃生,却没人问他怕不怕,没人要抱抱他。 </p>
诸如此类的陈年往事还有很多很多,桩桩件件都印刻在裴溪洄脑袋里,清晰、深刻得如同一条不用冲洗就能翻看的胶卷,一条刺进他记忆长河里的刺青。 </p>
以至于裴溪洄自己都想不通,他半年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居然对靳寒说出那种话。 </p>
“这是酒啊还是水啊,让你这么灌?” </p>
新娘子陈佳慧从自己的姐妹团里厮杀出来,坐在裴溪洄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谁欺负你了和我说。” </p>
裴溪洄从往事中挣扎出来,看着她,笑出个小酒窝:“有这位美丽的女士在谁敢欺负我啊。” </p>
论年龄陈佳慧比他大两岁,打小就是个泼辣的小霸王,那一整条街上的孩子全听她的,谁敢不服上去就是个大脖喽。 </p>
裴溪洄刚搬到老街时因为个子小被欺负过几次,靳寒工作忙注意不到,是陈佳慧坐在孩子堆里,朝他霸气地一扬下巴:“这一片是我罩的!我看看哪个饱饭撑的敢欺负你。” </p>
小裴溪洄刚到陌生环境就被天降姐姐拯救,感动得直冒鼻涕泡,要把所有玩具都给她。 </p>
结果没几天街上来了个子更小的夏海生,比他还挨欺负,裴溪洄眼睁睁看着陈佳慧又一次神兵天降救那个小胖子于水火,还把一模一样的台词又说了一遍,连语调都没变。 </p>
原来姐姐不是想和他玩,只是喜欢拯救弱小。 </p>
陈佳慧还没说话,旁边夏海生先给了他一肘:“下巴拿开!别和我老婆拉拉扯扯的!” </p>
“昂,你老婆怎么不找你,可见我姐还是更中意我。” </p>
“中意个屁,中意你二十三了毛都没齐?” </p>
裴溪洄一下子就急了:“卧槽你说别的我不搭理你,你说这个那咱们就比一比!” </p>
“比就比,我还怕你个白斩鸡?” </p>
他俩从小吵到大,一喝酒嘴里更没把门的,也就陈佳慧能镇得住,提着裙子翩翩走过来一人一巴掌:“消停点!都多大了还吵!” </p>
裴溪洄:“我给我姐面子,不跟你计较。” </p>
夏海生见到老婆也消停了,“小鸟依人”地贴着她肩膀。 </p>
裴溪洄抬头看看新郎,又看看新娘,脑海里闪过他们幼时豁牙子的模样,眼眶没来由地发烫:“真好,真般配,结婚太好了。” </p>
“哎哎,别整这套啊,好像你没结过似的,你和靳总不是更般配。” </p>
裴溪洄有苦说不出,点点头又灌了口酒。 </p>
陈佳慧忙活半天累够呛,让夏海生去前面招待客人。 </p>
夏三儿说:“我先去喝杯咖啡,困死了,这个礼拜就没三点前睡过。” </p>
结婚要准备的事多,他又什么都想给陈佳慧最好的,自然要忙一点。 </p>
裴溪洄冷笑:“熬呗,谁能熬得过你啊,头发掉成火云邪神你看我姐还要不要你。” </p>
他灌太多酒,胃里跟着火了似的难受,赶紧拿两个小蛋糕垫了垫。 </p>
陈佳慧给他倒了杯酒:“溪仔,明天我和夏三儿飞F国度蜜月,那儿温泉特别好,你之前不说想要泡温泉吗?要不要叫上靳总一起去?” </p>
“你们去吧,我俩不当电灯泡。” </p>
“嘶,你和靳总是不是吵架了?”陈佳慧一脸狐疑。 </p>
裴溪洄手一顿,侧头看她:“我俩吵什么,别瞎说啊。” </p>
“他身上穿的,是去年的衬衫。” </p>
“去年衬衫咋了,家里几个矿啊不行我们穿旧衣服。” </p>
“别说你家真有几个矿,你家就是穷得叮当响,你也不可能让他穿旧衣服出门,上周我去jason店里,他说你给靳总做的衣服放了两周都没取!” </p>
裴溪洄一怔,仰头喝光杯里最后一口酒,把杯底的冰块也顺一颗进嘴里咔咔狠嚼。冰块和他的小舌钉在嘴巴里“kingking哐哐”地打架,他嚼到后面把自己嚼笑了。 </p>
陈佳慧说的不过是一件小事,放在别人那儿根本不足为奇,但在他们家绝对不可能。 </p>
靳寒个子高,有一九二,腰细肩膀宽,因为常年劳作上臂和背部的肌肉尤为发达,标准尺码的衬衫他穿着都紧,所以裴溪洄每个季度都会给他定做新衣服。 </p>
他爱臭美,更爱打扮靳寒。 </p>
新衣服放一周不去取,让他穿旧的来参加婚礼,要说他俩没点事鬼都不信。 </p>
“真没事,衣服没拿是因为前段时间忙忘了,他早起穿的是新衬衫,出门时我闹他给弄脏了。” </p>
“真的?没闹矛盾?”陈佳慧问。 </p>
“嗯,真的。这话以后千万别问了,靳寒最讨厌别人挑拨我俩感情,让他知道我也保不住你。” </p>
“我又不怕他,你俩好好的就行。” </p>
好好的? </p>
裴溪洄在心底重复着这几个字。 </p>
这算哪门子好好的呢? </p>
一大杯酒精下肚,他意识断片了。 </p>
应该说他这大半年的意识都是断的。 </p>
每天睁眼就在酒吧里醒来,偶尔还会发现自己躺在车库的地上。 </p>
生活只剩下喝酒、悔恨和偷看靳寒这三件事,但靳寒十次有九次半不会给他看,剩下半次也只是个上车或下车时的侧脸。 </p>
当日子过得太浑浑噩噩时,是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的。 </p>
他以为他和靳寒只分开了半个月,以为等靳寒的气消了就会让他回到身边。 </p>
直到那天接到夏三叫他来参加婚礼的电话,他才惊觉已经过了半年。 </p>
半年了。 </p>
他这辈子第二次离开靳寒这么长时间。 </p>
第一次还是靳寒十七岁时,跟着一群水手离开枫岛,去跑一条随时会被海盗劫住而送命的船。 </p>
一去五个月,回来时他变得又黑又瘦,却高兴地和裴溪洄说:哥攒到了给你上学的钱。 </p>
他自己一天学都没能上过,攒的第一笔钱却是供一个和他完全无关的陌生小孩儿上学。 </p>
裴溪洄垂下头,用力搓了把脸。 </p>
前面闹轰轰地乱了起来,是夏海生在给狐朋狗友炫耀他和陈佳慧的结婚证。 </p>
两个红彤彤的小本子拿在手里,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开屏的孔雀那么欠。 </p>
朋友们大呼他真是好命,居然能娶到童年女神相伴一生。 </p>
夏海生遂把头仰得更高,举着结婚证朝陈佳慧挥手,陈佳慧骂他傻子。 </p>
此时此刻的幸福氛围就像空气分子,在每个人周遭流动,只有裴溪洄被隔绝在外。 </p>
他抬起眼,对陈佳慧说:“姐,如果夏三儿和你生气了你怎么办?” </p>
“还能咋办,道个歉,认个错,哄回来。” </p>
“要是……哄不回来呢?” </p>
陈佳慧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自己。 </p>
“咋可能哄不回来,靳总那么疼你,你又做什么惹他生气了?” </p>
“我抽风了,他快让我气死了,可我再气人也没想这样啊……”裴溪洄额头抵在自己手腕上,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p>
他想不出答案,又一连喝了很多酒。 </p>
侧枕着手臂趴在高脚桌上,看向水榭里被绿植遮挡住半边肩膀的靳寒。 </p>
一伙人从前厅找过来,要和靳寒攀谈。 </p>
裴溪洄着急回去给他挡酒,起身时没注意撞倒了香槟酒塔。 </p>
整七层全装满的香槟杯顷刻倒塌,酒液混着玻璃碎片溅在他裤子上。 </p>
他只感觉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 </p>
身子往前一晃,被一股大力扯进了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里。 </p>
他的脸被人扣在胸前,听到靳寒佯怒着笑道:“一个没看住就醉了,谁给我灌的?” </p>
宾客们早在裴溪洄撞倒酒塔时就围了过来,此刻连连拱手讨饶。 </p>
靳寒一手按在裴溪洄后颈,一手搭着他的后腰,对夏海生说:“抱歉弄坏你的酒塔,我一会儿让他们送个新的过来。” </p>
“害没事,倒了正好还省着喝了。先看看溪仔吧,也不知道他抽什么风喝那么多。” </p>
“嗯,我带他上楼。” </p>
他把人从怀里挖出来,低头去看。 </p>
裴溪洄也醉醺醺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傻笑一声,突然仰头亲了上去。 </p>
众目睽睽之下,靳寒不动声色地躲开,贴着他的耳朵让他别闹。 </p>
之后他和众人道别,把裴溪洄拖到楼上。 </p>
楼里只有寥寥几人,一路上靳寒的态度都不冷不热。裴溪洄却像是醉糊涂了似的,把他的旧衬衫扯出来,执意要给他脱了。 </p>
“这个季度也给你做了新衣服的,daddy。”他颠三倒四地说道,“就在jason店里,我看过了,都很好看,我们今晚去拿回来好不好?我今晚和你回家住好不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