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封信交给宰相，然后去内务府领一斛珍珠，一并送去。”</p>
黑衣密使一拱手，退步离开。</p>
东方荷知道这封密函一旦寄出之后，北荻宰相沈素便会依照北荻国议事的程序，先由职位较小的官员开始参奏太子荒淫歌舞伎乐、不利人心教化的事。之后，再由几名中阶官员联名上表告太子一笔。</p>
至于之后如何让国君将二皇子册封为太子，夏侯昌也早有谋算，而那些被夏侯昌长期蒙养的朝臣们自然会助他一臂之力。</p>
此时，阵阵的丝竹乐从半开的竹窗外飘了进来，奏的正是府里乐伎们经常弹演的曲目“百年好合”——今晚是柳莺儿被迎进门的日子。</p>
东方荷趴在荷花形状的木桌上，突然间觉得好累。</p>
心不是太痛，因为已经麻痹。不敢太在乎，因为已经习惯了不让他看出她的真正心情。于是，只能面无表情地看待，恍若这一切的事都与她无关一样。</p>
有时，她宁愿自己更麻木不仁或是懂得泼辣吃醋都好。前者会不痛，后者则可以让她永远远离夏侯昌吧——他身边是容不下妒妇的。</p>
但，就因为贪着想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因此她成了现在这副德行。</p>
有时她想，若他决定让某人替他生下孩子，她应该便会死心吧。但是，夏侯昌至今没让任何一人受孕过，因为他说孩子会成为别人掌控他的筹码。</p>
他以前是这么冷情的人吗？东方荷想着多年前，她在古墓外头救的那个十八岁少年。</p>
少年浑身是血，满身窟窿般的烂伤口，一张脸被大大小小的脓疹占据，双眼甚至因此而被挤成一条缝。</p>
若非她已独处了几个月，急需一个能说话的伴，她又怎么有胆子把那样一个人带回古墓里休养呢？</p>
但，那时候多好啊。东方荷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周遭大大小小的金荷灯台、以金箔绘制的荷花屏风、荷花香炉，以及用各式珠宝妆点的荷花镜。</p>
夏侯昌为她盖了这座位于荷花间的院落“听荷院”时，旁人都说他待她特别。其实，她认为他不过当她是个曾和他同甘共苦过的家人。</p>
试想，他若真当她是女人般地在乎，为何总不碰触她？为何还要这般妻妾成群？她不贪什么妻妾名位，她要的就是一颗心，偏偏这男人最缺的就是一颗心。</p>
东方荷蓦地起身，不停在屋内踱着步，腰间那块刻成荷花形状的羊脂白玉与金环发出清脆的撞击声。</p>
她双手互绞着，知道让自己不安的不只是今日之事，而是一场由夏侯昌布局的战争即将展开，必当死伤无数啊。</p>
可夏侯昌不在乎，他甚至还能迎进柳莺儿——</p>
那她还在留恋什么？</p>
东方荷突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一个箭步推门而出，却远远地看到一身黑袍的夏侯昌正朝这里走来。她立刻转身，奔到屋内，门上水晶帘被撞得叮叮当当作响。</p>
他来这样做什么？今晚是柳莺儿初到府里的第一夜，依照惯例，他应该会在那里留宿。</p>
东方荷跑到屋子最尾端的储物间，手忙脚乱地趴在地上，拉起一扇密门，用她身上的玉佩作钥匙放入孔中，打开了密门。</p>
她冲进地道，在黑暗里奔跑。</p>
在这里，她不用怕黑，闭着眼睛也知道哪里是哪里——因为这便是当年她所居住的帝王古墓。</p>
当时鼠疫正盛，她做盗墓人的爹死了，独留她在古墓里求生。十岁的她度过成日不停哭泣的日子后，一个人在古墓里活了半年，直到某日她外出拾食时，捡到了从萨西部落逃亡出来、伤痕累累的他。</p>
那时他们什么都没有，什么东西都靠双手捡取，连口熟食都没得吃。直到夏侯昌不知打哪得到的一面盾牌，敲敲打打地给她做了一口锅子。那时，哪样东西不靠她的这只铁锅煮出来。</p>
日后，他养好了身子，他们离开古墓。古墓里的大量陪葬珍宝、她的盗墓知识及他的生意头脑，让他们很快地便靠着陪葬品赚了一大笔钱。</p>
接下来的几年，他不眠不休地拓展他的野心版图，她则随之在侧学习所有能帮助他之事，他们很快地便拥有了更多价可敌城的金银珠宝。之后，他甚至还在古墓之上，修建了这座大宅院。</p>
但——夏侯昌能给她的那些外在财物，也能给别人。</p>
只有那柄铁锅，是属于她的。 东方荷闭着眼，抚摸着冰凉石壁上的画像。</p>
